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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1页）

俗话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甄士隐一见老丈人那阴沉沉的脸，便像挨刀子捅了一下心窝似的，但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下来。他急忙拿出了部分银两作为他一家吃喝用度及置办农田的开销。老丈人的脸色似乎约略好转了一些。然而，老丈人的不乐意也不是仅仅在于金钱一个因素，还有对女儿女婿连一个小孩都没有看护好的责怪和恼怒的余波，也有对女儿女婿遭遇火灾打击的懊恼和怨气。

话休絮烦。老丈人封肃虽然不愉悦，但还是收留了女儿女婿一家。甄士隐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得将就着在老丈人家住下。但在甄士隐的眼前，自从他一家投靠来之后，老丈人似乎不曾出现过一次由衷的笑容。

这年立夏过后，眼看着，身子感受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而梅雨季节迟迟没有来到。天气干燥得似乎能吸干河里和井里所有的水。傍晚时分，左右邻舍的都忙着打井水或挑河水浇庄稼，——井里及河里水的平面已经降到很可怜的程度了。——以减少因干旱造成损失。而此时的甄士隐正坐在书桌前专心致志的看一本书。坐在门口树阴凉下的老丈人不由得哀叹一声，高喉咙大嗓子的说道：“唉——！人家都晓得给玉米、大豆的浇水，只有我家里的人等着天下雨呢！——像这样将来嗓子管儿都要饿得朝后了！”

半开着窗户在看书的甄士隐基本听懂了这话的意思，这是老丈人在责怪他没有给庄稼浇水抗旱。虽然心中很有些不乐意，但转念想想，老丈人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农忙时忙田，农闲时看书，现在到了抗旱的关键时刻，暂时停止读书而抗旱，也是应该的。于是放下了手头的经书，准备第二天开始全力给庄稼浇水。

第二天约四更天的时候，甄士隐就早早的醒来了。他想，该起身干一场了，免得受老丈人的脸色和言语。于是他没有叫醒妻子，悄悄的起了身，出去，从旁边厢房里拿出木桶，扁担，水瓢儿，在木桶把子上系好绳扣子，脱掉了鞋子，卷起了裤腿儿，到家西边的小河里挑水来到自家田里，用水瓢儿给玉米、大豆和瓜蔓、茄子等等浇水。因为他几乎从来没有干过这活儿，所以挑水的时候弓着腰，脚步沉重甚至有些歪斜，杂乱。——如果是大白天，一定会引起资深专业农人的嘲笑。——但是，他坚持了下来。他以为，这是简单的活儿，只要有力气就行，并不需要像念书写文章那么复杂。于是干着干着，虽然有些疲劳，倒也为自己的角色转换而在心中涌出三分高兴。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他倒也浇了一大片了。一眼望去，心中便具有了一股成就感似的。

正在他干得起劲并且觉得已经取得了一点成绩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来自家门前的叫声：“你在干什么？”这是醒来了已经走近到田埂边的老丈人在问他。

他被吓了一跳，没好气的想：“你看不出我在做什么吗？你还要明知故问干什么呢？”但是，他还是忍了一忍，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答说：“在给庄稼浇水啊！田里不是太干了吗？”

接着他听到老丈人道：“你是想故意害大家，让大家都过不成日子吗？”

他想：“你老家伙这是怎么说话？我故意害大家？让大家过不成日子？”但是，他仍然压住了心头之火没有发作，而是回老丈人话道：“泰山大人这话是怎么说的？小婿承担得起吗？”

老丈人高声的道：“人家在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浇水，让庄稼一夜吸足水分，增强生长力，这样才不至于枯死；而你，现在浇水，等会儿太阳上来，烘烤一天，庄稼不晒死才怪呢！——你这不是存心不让大家过日子吗？”

甄士隐头脑里几乎“哄”了一声。这时的他才明白了自己弄错了浇水的时间，想救姑娘反而害了姑娘，于是羞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很是憋屈。他顿时痛恨起自己来。

不知什么时候，田岸上来了三四个邻居，都是老年、中年的汉子，穿着褴褛的单衣，看着甄士隐的窘样子，都咧着嘴讥笑了起来。还有一个干脆说：“把玉米秆儿晒枯了也好，不吃玉米当柴火烧，如田鸡讨老婆，——呱呱叫。”于是又传出一阵嬉笑声。

这一天太阳特别的火辣，简直能烤肉吃。甄士隐所浇到的玉米、瓜果苗等，全部都枯死了。老丈人封肃是劈头盖脸的大骂了一通：“文不像秀才，武不像兵，害人精，灾星来，走到哪儿都是灾！”

不仅如此，有时候，甄士隐怎么拿筷子，怎么吃菜、扒饭，扒饭发出的声响，老丈人都觉得很难看很难听，有时候在饭桌上就指责起甄士隐来。甄士隐暗中咬了咬牙，只得把苦水和怒火往肚子里咽。

一天，他妻子封氏睡到大约四更天的时候，不见了甄士隐。她想：出去上茅厕了吗？接着便起身在屋内的马桶上撒了泡尿，又上床睡觉了。过了一会儿，她翻了两回身，仍然没有睡着。心想：解大手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啊，难道掉进粪坑里不成？他念书人，总不至于到人家去偷鸡摸狗啊。

因为没有睡着，所以她就索性起了身，套上裤子，披了件上衣，就到茅厕门口去瞧。茅厕里无灯瞎火的，好像不在茅厕里。但是她还是喊了一声：“你可在解大手啊？”没有人应。她又走近了些，眨了几眨眼看，甄士隐确实不在厕所里。

于是她便喊醒了父母亲，说“甄士隐忽然不见了”。

母亲说：“跟你睡在一起的人，怎么忽然不见了呢？——在茅厕里吗？”

封氏：“不在啊，刚才我还看厕所的。”

母亲：“那昨天晚上有没有进房间？”

封氏：“昨天晚上好好的上床睡觉的呀！”

这时，封肃和老妻都陆续起身了，穿上了衣服跟女儿站到了一处。但只是发着愣。缄默了一会儿，封肃老妻忽然打破沉默道：“可能是溜掉了。”她转过脸没好气的对封肃说：“多怪你，成天跟他过不去，把气他受，好像他跟你合的一根骨头，他吃的穿的用的好像全是你的，他不曾带银子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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