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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滴水成冰。
山下扎着军营大帐,绵延至十里之外,篝火烧红了狭长的一片天。半山断崖上,三个人并肩站着,手中各拿一管“千里眼”望向京城。
不远处的繁华城池在雪夜寂寂无声,甚至连灯火都不比平日多几盏,混不像是敌军压城的样子。
“奇哉怪也,兵都打到家门口了,那假皇帝还没有睡醒吗?京中好歹还有三万禁军可以负隅顽抗呢。”左首披甲少将啧啧称奇。
冷笑声旁起,右首的赭衣文士慢条斯理将自己的千里眼折好收进衣袋,望向京都的眼里闪着怨毒的幽光:“贺大人不是京城人有所不知,不战而退、不劝而降、为官如鼠、为兵如猪,乃是京城的老传统了,毕竟如今京中那位‘傅粉首辅’的本事人尽皆知么——是吧,侯爷?”
赭衣文士看向一旁的树林,眼角眉梢都吊着讽刺。
细看远处的林边还有一人,抱刀倚树,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披甲少将笑道:“傅粉首辅顾子悉我是知道的,未及弱冠连中三元,先帝朱笔亲圈的皇榜状元,可惜德不配才,董丞叛乱打到城下,太子战死,顾子悉转头就投了董,砍了武定……老侯爷的头送给董贼,大开城门迎董军入京。”说到这,披甲少将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莫非除了杀父之仇,那顾谙还与侯爷有什么别的瓜葛?”
“岂止是瓜葛!”那赭衣文士觑着树下的韩骥高声道,“说一往情深怕是小看了顾首辅,一颦一笑把侯爷哄的团团转,只可怜侯爷一片真心啊,同床异梦……”
“够了!”中间的玄袍男子断喝道,赭衣文士忿忿噤声,看向韩骥的眼神却更为幽深。
玄袍男子转过身,露出一张秀丽的有些阴柔的面容,说了几句斥责的话也不痛不痒,仿佛刚才那一喝就用尽了他所有的脾气。
他训完赭衣文士又向韩骥走去,温温和和道:“云升,明日入城,从前恩怨皆可了了,你要如何处置那顾谙,是杀是剐,我绝无二话。”
赭衣文士在不远处阴阳怪气:“侯爷要剐他,可千万记得给文某人留一刀……”
韩骥冰封似的面容忽然动了一下,像冰面裂开一条缝隙,露出下面噬人深渊。
玄袍男子急道:“元修住口!”来不及拦,韩骥已经向文元修走了过去。
“干什么,韩云升,当着秦王殿下的面,你还想杀了我不成!你——”
一道寒光在韩骥左手间闪过,匕首将文元修直接钉在了树上,韩骥铁钳般的手捏着文元修的脸颊和下颌,将未出口的痛呼直接封死在嘴里。
秦王看着文元修扭曲的面容,脸色发白地在韩骥身后无力抬了抬手:“云升啊……”
“文家四世清正忠义,五十几口人尽数殉国,怎么就跑出你一个窝囊废,”韩骥敲了敲匕首柄,眼里映着刀锋的寒光,文元修咬牙瞪着他却无路可退,“留条命不容易,不该碰的别碰,不该想的也别想,顾谙就是千刀万剐,也是我、一刀一刀剐下来。谁还想动他,就是跟他一起往我刀下凑。”
韩骥懒得再看文元修,倏地拔出匕首,转头向秦王一礼,语气冷冰冰的:“殿下,天将明,该入城了。”
-
与此同时,皇城之中。
内阁处理公务的文渊阁中灯火通明,奏折文书密信战报分门别类摞得整整齐齐,几个年轻武士有条不紊地将它们按序装进漆红木箱封好,在门口一列排开。
阁内杂乱,他们动作从容轻巧,不磕不碰,行走间只有纸张摩擦的声音,连脚步声也几无。
微声夜更静,大殿顶端的一点咳嗽尤为清晰突兀。摆满案牍的长桌后,顾谙披着外衣,长发拿根布带随意绑了一圈,已有几缕垂散在耳畔。
几封刚从信鸢腿上拆下来的密言在油灯上化为黑灰,顾谙一口气没舒出来就被一股辛辣苦冲的味道呛的咳嗽连连。
年少的内侍端着托盘走近,将一碗黝黑刺鼻的药放在顾谙手边:“大人。”
顾谙嗯了一声,伸手一捞却没拿动碗,抬起头,对上一双清亮却泛红的眼睛。
少年按在碗边的手微微发抖:“非得如此吗?”
顾谙一笑,耐心掰开他的手,端过碗看了一眼便仰头灌下:“我虽不怕死,却也得挑挑死法,被蛊虫啃啮内府、经脉寸断这种死法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少年急道:“我说的不只是……”
“今后不要叫大人了,”顾谙把碗推回去,冲他眨了眨眼,“以后就没有‘傅粉首辅’顾大人了。”
和璞酸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把一腔被顾谙搅得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憋回去,低声道:“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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