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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挨到了旬休,言昭起了个大早就去书肆守着。这些天来,她不是没有问过伙计和厨娘,但是这是一个知识教育并不普及的时代,他们连大周的文字都未必全部认识,何况是云国呢?言昭只能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来了书肆,希望从书肆里得到一个答案。
在书肆里找了许久,也没有翻到记录云国文字的书,她又不好贸然去问书肆老板。只好等待下一个旬休。
一直到大概第三个旬休,九月快过完了的时候,言昭才在书肆角落里发现了一本云国小志。也不知道是谁遗漏在此处的,言昭也不敢明目张胆看,她特意又找了一本大周风物志,套住云国小志,躲在角落里翻看。
这时候,她不由感慨,好在古代还没有摄像头。
在云国小志里言昭发现云国并非是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相反,它和大周的文化极为相近,官僚体系与选拔也基本相同。这倒奇了,为何不合在一起,反而各自区别呢。在前传里,小志提到原本大周的太祖统一了天下,那时候天下还没有云国。太祖膝下有一儿一女,二人都是统领兵马的将才,为太祖打天下创下了汗马功劳。可在大周的传统认知里,这江山多半是儿子的而非女儿的。要是真就如此的话,这大周也不会分裂。偏偏这女儿并非一个普通人。小志里称这位奇女子是云太祖,也是大周的昭阳公主,这也合理,帮着父亲帮着兄弟打天下容易,可要在那样的文化里撕开一个口子带着自己的人马出去并非易事。昭阳公主与太祖闹了矛盾,也恼恨自己的哥哥硬是要占尽天下不肯分自己一份。在太宗被册封为太子的当夜,昭阳便举起反旗,势要兵谏,群臣纷纷来劝阻,但无一人能浇灭昭阳的不甘。听从公主命令的军队连夜从京城禁军的包围中撕开口子,恶狠狠地从大周统一的土地里撕下一大块,昭阳在云京称帝,定国号为云。
太祖年纪已大,不愿再起干戈,也觉得昭阳一介女子,就算此时不归附,下一代若生了男子,也必然要认祖归宗,于是册立东宫的大典照常举行。
数十年后,太祖宾天。太子登基,是为周太宗。太宗一心想要创下一统天下的功业,竟不顾正在休养生息的大周,举全国之力要与昭阳展开决战。战斗发生在大周的兴安郡,那一役使得开国十年来繁衍的人口死伤过半,同时举全国男女之力共事生产的云国也让大周元气大伤。太宗在此次战役中受了三箭,后又吃了败果,气急攻心,英年早逝。这三箭如今还供奉在大周的宗庙里,期许儿孙要向云国讨回这血海深仇。
然而言昭看完只想说一句“真爽”,简直是一反闷声不吭气的窝囊包套路,昭阳公主搞了波大的,还直接反杀。最后又不免叹息,这周太宗也忒贪婪,妹妹被赶走,老父亲都不计较了,他倒好,眼里只有版图,结果贪心不足枉送性命。如今人都死了,还要搁三箭在宗庙里,期许后人复仇,好好的兄妹关系现在搞得大家都不安生!
她又继续看下去,原来昭阳公主还没有死,太宗活得确实仓促,如今大周当政的是太宗的长女,而小皇帝更是太宗的遗腹子,如今竟然也才六岁。言昭啧啧称奇,也意识到这个朝代才刚刚起步,如今主少国疑,必然凶险。但是再看现在的米价与街上的人来人往,这长公主必然也是一个人物。一个人托起偌大的王朝,同时还能主动与姑姑停战,与百姓休息,不得了,不得了。言昭感慨了几句,恍然回过神,不对,她来这是找银票长啥样的。然而她翻边了云国小志,最后也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无论大周还是云国,他们同出一脉,字体也是一样的。
好好好,自己连云国人也不是。
言昭看了看天色,只得放下书,垂头丧气离开了书肆。银票的谜团还没有破解,但是日子总得过下去。
十月第一个旬休,言昭从床上醒来,她摸了摸枕头底下自己赚到的四两银子,恍惚发现自己来到异世已经是第四个月了。回想一路遇到的人,老二婶,张狗···等等,老二婶!言昭一拍脑袋,暗道糟糕,她都忘了,她还给老二婶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那文字···完了。
想到此事的言昭心急如焚,当下便连忙从床上爬起,穿上了自己的外衣,要立刻赶回李家村。但当她走到门口,被风一吹的时候,又恍然清醒了。自己到李家村的时间是傍晚,家家户户都没有人出门,之后两天又大都呆在屋内。只要自己不出现,谁又能说银票是自己的呢?
可是,倘若那银票真有问题,老二婶岂不是被自己害了。
在二十一世纪,言昭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她读完了大学,受的也是善良氛围的熏陶,她没经历过什么危险,秉着不贪别人小便宜,不给别人占便宜的心思活了二十二年。她不好说自己善良与否,可瞒下这件事,她到底心内不安。
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尽可能放空自己。
她想到了很多,现代的死,雷电的贯彻。异世穿越,老二婶的粗面馍馍。钻狗洞,与张狗吃酒。女扮男装的秘密,银票的秘密。
她其实舍不得死的,她还想玩手机,打游戏,想吃很多很多不同饭点的饭菜。
她在现代看过很多书,她太了解古代对于人命的看法,在这里,她甚至没有户口,她只是一根草芥。动辄一点儿错处,哪怕是衙门的小吏也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言昭。你早就死了,死在雷电之下,你现在的命就是捡来的,何苦让一个救你的人去死呢?
她听见心里有这样的声音,哪怕她再贪恋生命,她在现代受到的教育,她被现代塑造的品格也由不得她当缩头乌龟。
夜色深沉,言昭没有心情吃饭,她甚至想去喝酒,把自己灌醉,然后又躲一天。可她到底没有去,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心底的那个声音说了一遍又一遍,一宿无眠。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写了张假条交给临时掌柜,便准备回李家村。先是去银号把一两银子折成铜钱,又买了不少时下热卖的点心,才从城里出去。
四个月过去,终于不用钻狗洞了,言昭不禁感慨。像上次那样走了几里地,或许是因为最近吃得好,这具柔弱的身体也逐渐壮实,即使这次提着东西,言昭也不觉得有多么吃力。
来到李家村,却没有看到老二婶坐在院子里缝东西晒太阳,言昭心里一突,连忙加快脚步走上去。等她把东西往地上一搁,把绳门解开的时候。只听木门吱嘎一声,正是老二婶开门走了出来。
“后···后生?”
言昭愣在原地。
等二人都去屋里坐定,老二婶才问起了言昭的情况,听到言昭说自己在城里做账房谋生,月钱只有一两的时候,满脸惊奇。
“缘何会去做工?老太也不瞒你,后生上次你留在老太枕下的银票,已经被老太花了。实在是事出有因,上月,大姐的孙子出了点毛病,我是看着那娃长大的。大夫说要十两银子才能治得好,我···我是鬼迷了心窍啊!那银票样式古怪,老太原是不晓得的,只认识十两二字,那郎中见银票奇特,但印鉴齐全,就收了,就此抵了那十两银子。”说到动容处,老二婶少不得流了眼泪,她又抬手背擦了擦眼角,“是老太占了你的便宜,后生,老太也没钱。翻箱倒柜总的只有四两二钱,后生···嗐,早知你并非富贵人家,老太也不敢收你这十两银子。你放心,老太同你打个条子,我活着,大姐孙子活着,总有一天要把这钱还完。”
言昭自然不在意钱财的花费,她更在意钱是去了哪里。连连摆手:“不必,老人家与我饭食,如同救我一命。言昭岂敢追讨?只是,老人家,那郎中去了哪里?又是何方人士。”
“那本是个游方郎中,我从前也没见过他,听口音,原该是京兆人士。如今去了哪,我也不晓得。”
也罢,事已至此,木已成舟。言昭轻叹口气,又指指地上的东西,笑了笑:“罢了,此事就先揭过吧。中秋佳节,铺子里事情多,也没来拜会。如今倒是有时间来了一趟,能帮老人家一个忙已然是不错了,老人家不必自责。这些东西也只算一些薄礼。说到底,与性命相比,这些东西与银子又算得了什么?老人家且收下,银票古怪,我原先不知,如今既然已经给出去,难免担心害了老人家。若是那郎中带人回来寻,只管供出我来,与老人家无关。”
这番话倒是说得老二婶连连落泪,当即就要赌咒发誓,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因为银票的花费牵连言昭。言昭安抚老人家的情绪,一直到了天色不早的时候,才告辞离开,连夜赶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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