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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现在,”他声音迟疑,视线又下滑了一下,这回是定在她的橘色右臂,“怎么捧起来?一手掬俩吗?”
啊。楸楸也跟着视线下移,落到自己的手上。真是没想到,千算万算,算漏了她现在是残废。
小木屋陷入了沉默。
“说说你的想法。”他忽然坐起,开口。
“什么想法?”楸楸茫然一瞬。
因着裵文野坐起,她不想躺着这样与他对视,只好单手爬起来。
“这几天的想法。”裵文野说,“不开心,想做.爱,心路历程是什么?”
啊。楸楸似懂非懂,可不太明白他想要听什么,屈膝抱着小腿,低声呢喃:“你不要拒绝我,这样我会很难过。”
“不是跟你说大道理,但现在不适合。”他忽然定睛,凑近一些看她,嘴上没有停,“如果你只是骨折,脑震**,那我会想做就做,轮不到你高不高兴,”说说而已,做这事儿就没有她不高兴的时候,“可这里是高原,你正在高反,氧气罐都用好几瓶了,我不想做到一半,你死在下面,懂吗?”
他的手指在她鼻翼处刮着,指腹粗砺,轻微摩挲。
“我知道,我只是情不自禁。”楸楸忍不住眨着眼睛,又闭上眼睛,“我渴望和你亲近,你让我回纽约,我回了,几个月见一次面,我也照做了,我很想你,我不能听你拒绝我的,这样我会很难过。”
“继续说。”裵文野收回手,看着指腹上的眼睫毛,根处居然连在一起,像是黑色杂草。
还要说什么?楸楸缓慢睁开眼,发现异样。
“还给你?”裵文野笑笑。
她好像知道裵文野要让她说什么了。楸楸‘呼’的一口气,将睫毛吹走,继续说:“我知道我脑子有点毛病,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偶尔。”裵文野收回手,还是那副寻常模样,脸色平常,眼神坦**。
“我有些时候做事极端,莽撞,我以前,十几岁的时候吧,不在乎死亡的,也不忌讳死亡,骑马的时候总是想着马儿会不会绊脚把我摔死,要是摔死就好了。出海游泳,会不会遇到鲨鱼把我吃掉,要是吃掉就好了,就连平时海边游泳,也会故意不热身,想着抽筋溺水就好了。想着出门会不会遇到枪战,能遇到就好了,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人死去,为什么不能是我?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玩儿。我知道我这么想很蠢了,”她叹口气,“你不用这样看我。”
好。裵文野默念。下巴抬了抬,示意她继续说。
原本说到这里便打算岔开话题,没有勇气接下去的楸楸,忽然又注入勇气。
楸楸低声道:“其实后来就不这么想了,不认为死于一个意外是好事。却也没有到恐惧的程度,一颗平常心吧,越是长大,越觉得这个世界幻灭,在我看来真是糟糕极了,一点都不好玩,我那时还没有被点亮欣赏风景的按钮,只是觉得,我有家庭,可是我的家庭有他们各自在乎的人,我有美好的朋友,可是朋友有朋友,有家庭,她们是独立的个体,会有自己崇高的梦想,日后会组建自己的家庭,我们不会永远在一起。我还是会渴望去死,只是没有以前想的那么蠢了,不过我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为自己而活吗?可是我自己也很糟糕啊,我会本能的爱自己,可是这不代表我不觉得自己糟糕。”
她眼里渐渐积蓄出一点泪水,没过瞳仁,像是海平线上升一般。
“可是最近,我越来越怕了,只要想到任何跟死亡有关的事情,我就难过,心悸,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我们老去,不想死亡。”
“我觉得我一直在随波逐流,被人推着往前走,根本没有前进的方向,所以很迷恋死亡,到后来遇到你,渐渐地就惧怕死亡。”
这种惧怕原本是触不到摸不着的,只是一种情绪,直到前几天雪崩的出现,才将这一切变得具象化,她开始体会到被死神的镰刀刮过的滋味。
“我知道这样想是不对的,我们迟早有一天会分开,我们永远不会比前一天年轻。”
“可是,可是我只是不想……”一连串泪珠掉落在膝上,她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吞声饮泣的,没法完整地说一句话,她有点崩溃双手抱头,手指陷进长发里。
因一场雪崩,她积攒了许久的压抑情绪,终于堆积到顶点,渐渐爆发开来。
“宝贝儿,来。”裵文野伸长了手,将她抱到怀里。
“我不是,不是非要做,做那种事。”她声音抽抽噎噎地,几乎泣不成声,说几个字抖一下,两手背不甘心地抹着脸,“我只是,只是不想思考,脑子很乱,不想……不想安静下来,不想独处。”
“好,我知道了。”裵文野轻轻拍打着她背脊,下巴绷紧着,紧紧抱着她,身上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确实是失职。裵文野边安慰她,边心想。倘若真的对标那种游戏,他一定不是个称职的主人。
“还有呢?”他问。
“不想你总是拒绝我。”她啜泣道,哭得脸上都是泪,声音抽抽嗒嗒的,如诉如泣道,“平时在电话里拒,拒绝也就算了,为什么,为什么见了面也要拒绝我?”
裵文野没吱声,心里想:这不是在高原吗?你还在高反,心里没点数?好吧,没数,有数就不会这么想了。人前几天还经历过雪崩造成的车祸,撞出骨折和轻微脑震**,不是钢铁之躯,但一定是钢铁的意志,都这样了,还没清心寡欲,还想着这事儿。
可他一个字儿都蹦不出口。尤其是当楸楸对他哭着说只是不想思考之后,裵文野觉得自己脑海里的那根一直悬着绷紧的弦,忽然咔嚓一下,崩掉了。
自六天前接到一个自称是八宿县人民医院的护士的来电起,那根弦忽然就被无形的双手拉扯着,绷紧悬在空中,他拿着证件买了机票,过了深圳,打无数的电话,安排接下来的所有事,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那天是怎么有序进行的。
直到下飞机,直奔医院,亲眼看到人还昏迷,医生却说没什么大碍时,弦仍然绷着,没有放松的兆头。他去把费用缴清,坐在病床边来回看雪崩的视频,听她的遗言,想了很多,周围乱糟糟的,他的思绪也乱糟糟的,也许他可以找个人帮他理一理,可他从来就不习惯跟人分享事情,作为香港人,他很信奉什么叫作闷声发大财。尤其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还是感情这种私密的事儿。
他很习惯为自己决策,做决定,从小到大都这样,大到人生道路,小到小学早餐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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