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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远,我不知道。”他沉沉地注视夏安远,“所以你当时是怎么过来的,为什么来,以什么心情来,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你最好,一件、一件,全部老实告诉我。”“现在我想吃,可以吗。”浴室通风的机器响声很轻,除此外,还有水体微弱的碰撞声。夏安远静静地坐在浴缸里,像个被抓获无处可去的嫌犯。他视线垂落在纪驰浴袍v型的领口间,那里有一小半锁骨和胸前的皮肤露出来,结实得好看。夏安远多看了一会儿,倏尔,轻笑了下,声音很低:“这又不难猜。”水声漾起,夏安远抬眸,往纪驰那头膝行,腿上的纱布已经浸湿透了,被胶带黏在腿上,重重地往下坠。他说:“纪总,这不难猜呀。”伤口想是早就结痂了,浴缸里混着泡沫的水沾上它,夏安远也毫无痛意,他此刻只觉得可惜,可惜纪驰片刻前悉心的关照做了无用功,最终还是被洗澡水泡发了个干净。纪驰稳坐着,不为所动地看他,似乎是一定要夏安远亲口把那些话说出来。这一次的僵持时间不长,夏安远真的累了,他轻叹一声:“我昨晚睡醒的时候就已经九点多了,您留下来的那位小助理和张总那边的人联系不上你们,就来找了我。那个时候我已经给您打过许多次电话,和他们一样联系不上,问清楚了前因后果,才知道你们临时去了乐亭县。”“我们都没经历过地震,对地震完全没概念,张总那边的人告诉我,五级左右的地震破坏力并不是特别高,但如果在震中伴随有山洪泥石流这样的次生灾害,就会非常危险。”“到了那个镇子前头,路被塌方的土石堵住了,交警不让我们进去,只有一条很窄的临时通道,供消防之类的搜救队进去,我之前……在民间志愿搜救队呆过一年,有经验,所以跟他们一起进去了,两位助理和司机师傅回了乐亭县等消息。”“要找您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向当地老乡们打听一下就行。你们一行人开的肯定都是好车,气质打扮也跟山里的人不一样,又是考察,我想,这个镇子虽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他们几十年里都难得碰上这种事,你们一进镇子,也许还没到镇子,消息就会传开。”夏安远顿了顿,“知道你们具体往哪个方向去,大概也就能确定范围。我能做的也不多,就,一边帮着大家救人…一边找您,腿上的伤,是在背人时摔了一跤刮到的,但您也看到了,没什么大碍。纪总,这样够详细吗?”“你陈述的东西,只是陈述。”纪驰盯着他,真像在拷问犯人,“没有过程,没有感受,天气冷不冷,山里面黑不黑,路上滑不滑,余震有过几次,中途渴不渴累不累,你都没有说明,像一个汇报ppt的机器人,”他问,“你觉得这样是详细的吗?”照您的标准,我都能提笔写篇高考作文了,可说这些,到底有什么必要?夏安远立刻在心里反驳,他张张嘴,想要说出这句话,但最终还是生把它咽了回去。欲言又止。他不得不这样做,虽然他知道他自己和纪驰,都最厌恶他这副样子。“你说你害怕,”纪驰看出来他不愿意回答,他只又问了一个问题,“是害怕什么。”夏安远垂下头,盯着晃动的水面,眼睛一眨不眨的,好一会儿,才低声回答:“害怕您出事。”水面有纪驰的倒影,跟灯光和水面一起晃荡,零散的,细碎的。这么大体量的热水自然不会在几句话的时间里就迅速降温,更何况这种高级浴缸能一直保持恒温,可似乎夏安远在水里捂得太久了,他感觉热气正从他露出水面的后背上蒸发,身体也很难再感受到初时的那股暖意。总是这样,人身体上的感知和七情六欲都一样,如果一直这么处在相同的温度、环境、频率不动一下,反而很容易丧失最原本的体认。在安静中,他听到纪驰很轻地笑了声,这笑几乎只是气音:“害怕我出事,”他说,缓缓地说,声音稳而沉,“因为我手里握着能掌控你和你母亲命脉的东西,我要是出事了,你就会一分也拿不到,甚至会因为没钱接续医疗费,从而失去你母亲,是这样吗?”纪驰的声音混在水雾中,跟着它们的行进方向,在浴室里不断回响,最终凝结到冰凉的瓷砖上,又化为水珠,被地心引力拉扯、延长、交汇、成股、成流,淅淅沥沥再淋到夏安远身上,冰得他一个激灵。夏安远知道再忍几秒,他就能耍赖一般逃避掉这个问题,或者顺利组织语言,换一个相对理性体面的回答。但他脑海里闪过一张张死人的脸,闪过黑夜的山林,闪过在大自然力量面前无能为力的惊惶恐惧,他好像发现那些陡生于一天前,他不愿意回溯也不愿意让纪驰感知,被自己拧成紧巴巴一团压在最深处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决堤爆发,也像没什么能阻挡住的山洪一样将他冲垮。“因为担心你。”“忽楞”掉进下去的几颗水滴太轻了,在水面都砸不出什么涟漪。夏安远看着那上面,生生挨过去眼睛的酸意,才抬头,坦荡地看纪驰。他重复道:“因为担心你。”软硬兼施,弯弯绕绕,废了这么大劲,终于得到了夏安远的回答。这是纪驰想要的回答。但当他真正得到答案的那刻,却做不出任何反应来,他好像成了一条空有躯体的塑雕,灵魂被这句话震得抽离,他能看到,能听到,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于是他只能在一旁看着自己用漠然的神色盯着夏安远,像是这话教夏安远说出了口,自己却仍旧无动于衷。“纪……”夏安远话头一顿,隔了好久才继续叫他。“纪驰。”“我去那里找你,是因为,我很担心你。”“其实,我很清楚昨晚我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进灾区去,不是因为那里有作为我金主的纪总,而是因为那里,有作为我曾经恋人的纪驰。”“走到现在,我没办法、也没这个脸面,说毕竟我们也有过爱意。谈情说爱这种事情,就像两个人一人拿了一把剑,浓情蜜意的时候双剑合璧,剑口是朝着这个世界的,吹起牛来能说光凭这样,俩人就足够所向披靡。哪一方出了岔子时,剑口时时刻刻都要朝着彼此,好像不把对方刺得鲜血淋漓,就会输了阵势。”“我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不然当年,也不会做吻声好响火在烧一样。明明只有两条舌头,四瓣唇,湿哒哒地绞在一起,像在沼泽里打架必须要分个你死我活的水蛇。可夏安远说不清楚,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火势着起来。他本来要再节节后退,要做承受方,要做被动者。可真正唇齿相依的这刻,一切想法和顾虑都截然消失,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原来他也有狼性的,他也想做侵略的枪,他也有撕咬吞噬掠夺的欲望,也许他为这一刻已经做了太久准备,又或者说他肖想得太多太狂。只不过一两秒的怔愣,他就失了分寸,他们都失了分寸,在角逐、在激战、在火拼,毫无章法,不知进退,暴戾凶横。他竟然这样去吻纪驰。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吻声好响。因此浴室在此刻显得空旷非常。从窗户上看,看不到楼外的无垠夜色,只有两人被玻璃上不停往下汇滴的水流而断开的倒影,折磨的,好乱套的。牙齿撞破嘴皮,血腥气在口腔里爆炸、蔓延,混着烟草味淡去再一遍遍重来。夏安远分不清响在自己耳边粗声的喘气究竟是他自己还是纪驰的,呼吸上不来,深重、断续,胸膛竭力起伏,热度往上狂飙。纪驰从下巴掐住他,掐得他两颊好痛,舌头每动一次,总能隔着腮帮在痛里顶起他的手指,但痛是真切,是他们身心相爱的伪证,夏安远狼狈又贪食地吞咽着口水,他想他喜欢这种痛,喜欢被纪驰撕咬吞吃掉,或者他也要将纪驰蚕食,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性欲总和食欲相生相成,来得凶又挨不掉。这和曾经的每个吻都不一样。夏安远自己也不敢相信,他竟然在和纪驰做同样的事,他们在互相洗劫对方,用柔软又刚劲的唇与舌,肆虐在两张小小的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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