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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月时宁吐吐舌头，帮忙盛菜盛饭。端上桌后，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桌垫扇风，让热气腾腾的饭菜迅速降温，才拿了筷子摆到外婆面前。吃完饭，祖孙三口窝在沙发里边看无聊地家庭伦理剧，月时宁昏昏欲睡，外婆趁机拍了外公的胳膊肘一巴掌，使了个眼色。“哦对了，宁宁啊，最近邹一联系你了吗？”外公做代表开口问道。月时宁睁开眼，想了想，没着急正面回答：“怎么了？”外公咂咂嘴，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他出来这不也快三个月了吗，早前他妈妈提了点东西来看你外婆，跟我们说起那小子不想帮忙看店的事。后来找亲戚给他安排了超市理货的工作他也不做，嫌累又赚的少。她实在没辙，就托我们帮他介绍个稍微体面点的工作。也是巧，你外婆他们学校食堂正好在招工，在小学食堂工作说出去也好听，还稳定，谁想到他这做了一个多星期招呼都没打就跑了，闹得我们都没法跟食堂的人交代。你外婆在学校尽心尽力三十多年，好不容易留了个好名声，结果退休了倒惹出这么个麻烦。”“……放心吧任老师。”月时宁往外婆身边又蹭了蹭，“学校里谁不知道你的为人，这事怪不到你，是他的问题。”他拍拍外婆的手，这双手瘦而有力的手握了三十多年的粉笔，孜孜不倦教出了数不清的学生，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当然，邹一也是，可人是会变的，小时候那个嫉恶如仇的邹一早就不见了，“他的事，我们都尽力帮忙了，也是老大不小一个人，自己不改，谁说也没用。”“对对对，不说他了，说说我宝贝外孙。”外公点点头，“大三了课不多，你有什么安排啊？”“安排……有时间就拍摄呗。不上课的时候都在到处跑。”月时宁随口回答完，外公却半天没吭声，与外婆对视了一眼，拿起遥控器调小电视的音量。二老起身坐到桌边，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也坐过去：“这大三下学期也开学了，你同学都该忙着准备找大四实习了吧？多少人准备考研啊？时间过得很快的，毕业就是一转眼的功夫，所以你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月时宁愣了愣，发觉他们并不时无目的闲聊。“同学……好像考研的不太多。”他实话实说，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的二本院校，大部分人在得过且过，“我觉得，现在的工作挺适合我的，赚的也多……”“可是模特就是碗青春饭啊，赚的再多，三十多岁撑死了吧？”外公语重心长，“到时候，你的同龄人都处在事业上升期，你怎么办呢？我和你外婆都觉得，你还是该好好找个普通工作。”长辈们的思想相对传统，会这么想不奇怪。其实模特明明也是普通工作之一，到了年纪的模特也不是没有出路，比如转到幕后做秀导，做经纪人，他有语言优势，还可以对接海外工作，再不济还能做个模特培训老师，也足够温饱。月时宁还想等工作不那么紧凑的时候去学个营养师执照，日后留在公司指导新模特科学健康地减肥也不错。“我们的建议是，你抓紧时间准备考教资，眼睛的事我们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毕业之后我也可以托托人，让你进学校当个英语老师。小学老师虽然工资不算高，但稳定啊，还有假期，多舒服。”二老期待地盯着他，可月时宁却没能回应他们的期望，他默默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他不喜欢小孩子，更不想进小学。义务教育阶段，学生和家长没有经过任何筛选，素质还参差不齐，当年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就不断被其他人嘲笑，孤立，欺负，甚至还有家长对他指指点点，向老师提出要求，不想自己的孩子跟他做同桌。所以他根本不敢想象愿意聘用他做老师的学校会受到多少非议，他站上讲台又会被多少孩子讥讽议论，被多少家长提出质疑，而且每换一个班，每换一届学生，他都要反复经历这些。“我不想当老师。”跟外人虚与委蛇是迫不得已，至少家人之间他想有话直说，何况外婆外公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他能得到稳定生活的人，“对不起。”听到他道歉，外婆端着空碗的手一抖，眼圈唰得红了。外公也跟着一愣，赶忙笑道：“，这就是提个建议。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自己做主。来，给你买了蓝莓，多吃点，对眼睛好。”亲生命假说三月末好容易遇上一个空闲的周五。月时宁习惯性早起，首要打一杯冰美式，边喝边醒神。颜君家的阿姨昨晚才来填了冰箱，蔬菜占大半，他挑选一番，最终决定做个简单快捷的荞麦面沙拉。一团淡绿色的抹茶荞麦面煮熟过冰水团在碗底，几颗樱桃番茄对半切，胡萝卜切丝，毛豆粒一把焯熟，随后用冷水解冻的金枪鱼赤身切小块，淋少许柠檬汁，麻油，酱油和味淋拌匀。把所有的食材组装完毕，展示给镜头看了看，他关掉了录影，趁阳光还朦胧坐到窗边慢吞吞吃着，顺便查看下个月行程安排。四月原本不需要出国，可半个月前的东京时装周上，受邀看秀的日本天后级女歌手一眼相中了他，当场就跟公司取得了联系，希望月时宁能出演自己的新歌v。吸血鬼题材的v，据说她的团队甄选很久也没有挑到心仪的演员。双方公司对接后，最终敲定在四月末拿出一周时间拍摄，戴欢欢提醒月时宁抓紧时间跟辅导员请假。月时宁请起假来轻车熟路，他的辅导员和院里的老师从来对他关照有加，考虑到他的特殊情况，只要勉强达到出勤率和及格线，就不会有人为难他。尤其是辅导员，自大一开学就特别关注他的心理健康，三不五时跟他谈心。直到他从国外秀场蹿红回国内，频繁登上媒体和杂志后才彻底放下心来，谈心也自然而然变成了夸奖。辅导员甚至比外公外婆更支持他的模特事业，或许是因为旁观者清，她可以更客观地看待月时宁的困境，知道他时时刻刻受眼睛和身体原因的限制，很难与正常人平等竞争，能有这样一个做模特的机会其实难能可贵。吃完早餐才刚过八点，他花了两个多小时从《经济学人》中选了一篇长度适中的文章做这周的外刊精读作业，写完后换好衣服，拿上一瓶电解质水下楼。工作时段健身房很空，器材区零星几个人，做什么都不用等，他塞上耳机热身过后坐到蝴蝶机前开始练肩。其实他更喜欢做有氧，尤其喜欢椭圆机，加上阻力，跑过四十分钟的时候很容易进入心流状态，内啡肽和多巴胺的作用让他恍惚觉得自己可以主宰世界。可惜因为体重变轻，他近期被教练明令禁止做有氧，直到恢复到70公斤。想长肉就要摄入足够的营养，尤其是运动过后。洗完澡，擦好防晒，扣上帽子，戴上能覆盖半脸的墨镜。他直奔超市想买一块牛排。穿过水果区时，巨峰葡萄八折特价的黄底手写广告牌异常显眼，连他都一眼注意到了。他忙转身折回去，弯腰微微凑近一些，深紫色的葡萄颗颗饱满，覆盖着薄霜似的果粉，肉眼可见的新鲜，可以说是买到既赚到，所以保鲜柜里只剩最后一串。月时宁心中直呼cky，端起那只孤零零的泡沫盘，忽听到身旁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啊”，几乎同时一只手倏地缩回去，他没有看清那手腕上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心里蓦地有点尴尬。可他没争没抢，那人晚一步……就是跟葡萄没缘分吧？他转头从偏光镜片下偷瞄了对方一眼，不想尴尬居然在对视的瞬间消失。今天的简很不一样，头发没有刻意打理，干净蓬松，穿一身近黑色的丹宁，线条贴合不紧绷，大致勾勒出高挑劲瘦的身形。脚上是榛子色系带包踝靴，给人一种厚实的安全感，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小臂，左手腕上带了类似檀香珠的手串，木质珠子中间众星捧月似的掺着一颗同样尺寸的白珍珠，对比下光泽格外耀眼。蜜色皮肤果然很适合白珍珠，这身休闲的装扮也很适合简，比西装适配太多。“好巧啊。”月时宁摘下墨镜对他一笑。快一个月没见，他没时间想起他，但现在见到了，又有种莫名奇妙地兴奋。“嗯，好久不见，今天没有拍摄？”“对。”月时宁点头，不停打量着一身休闲装的打工人，“你呢？怎么上班时间来逛超市？还是……已经辞职了？”“没，上周末出差了，今天是补休。”简看了一眼他装满的购物篮，“买完了吗？去喝杯咖啡？”十二点钟的太阳过分热情，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可对他来说却不那么友好。月时宁挑了个离落地窗最远的桌子，背光落座。“喝什么？”简问。“冰美……嗯……”早上已经喝过一杯了，月时宁临时改变主意，“豆奶拿铁吧，低咖啡因，不要糖。”“吃的呢？”月时宁一怔，眯起眼睛用力看收银台上方的餐牌，手写体不那么容易辨认，看了半天还是模糊一片。他很少在外就餐，一是不好控制热量，二是怕被人认出来引起围观，再就是避免遇到那些好奇心爆棚的小朋友，他们很喜欢用磕磕巴巴的英语问他whereruefro，以此制造尴尬。简见状什么都没问，只是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餐牌的照片塞到他手里：“这家的咖啡不错，餐点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吧。”他弯下腰，凑在月时宁身旁指了指照片的一角，“可颂烤的很好吃，这个榛子酱口味的好像还是本周限定厨师推荐，我没试过，你要试试吗？”……可颂和榛子酱搭配，那就是糖油混合的高热量低营养碳水炸弹，这种组合月时宁自打入行就没怎么碰过。他摇摇头，将手机还回去：“不了，我要鸡肉沙拉吧。”简手上一顿：“不爱吃甜？”“不是，怕胖。”他耸耸肩。那人惊异地挑了挑眉，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臂，好像他们并不只见过两面，而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似的：“你都这么瘦了……”他手劲不小，月时宁不由得低下头，盯着简腕间那串奇怪组合的珠子有些回不过神，平日里不论是工作人员还是老师同学，碰到他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一个不小心就弄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样普通又毫无顾忌的肢体接触了。只可惜简的手一触即放，没给他时间品味，月时宁抬起头，他已经转身去收银台点餐了，屁股后的口袋里还塞着一双与季节不符的黑色手套。沙拉端上来的时候果然如月时宁所料，酱料淋了好大坨，好在还没有拌开。他随手拿勺子挖出一大半酱料放在盘边上，短暂地拍了个3秒钟的镜头才拿起餐叉。“模特吃东西的时候都这么辛苦吗？”简塞了一口潜艇三明治。“也不能说是辛苦吧。”月时宁想了想，“我们就是靠这个赚钱的，用圈外人的话来说，我们走两步路拍几张照片就能赚钱，那保持身材是不是基本的职业道德吗。”“偶尔吃一口没关系吧……”“嗯，我自己的习惯问题。而且吃甜食也不光是怕长胖，主要是容易冒痘痘，我明天还有拍摄。”月时宁看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心情很好，“要换好几套造型，如果皮肤状况不好，化妆师和后期老师工作量会变大，我自己也难受。”他看了一眼那副被扔在桌边的半指皮手套问道，“你这是要出门吗？”“嗯。有个还不是特别火的露营地。听说现在是丰水期，能看到小瀑布，想骑车去看看。”简喝完咖啡，说话都带着浓厚的咖啡香气。“去露营啊？”月时宁指了指他刚才从超市里买来的速食杯面和矿泉水，“就吃这个？”“不是露营，不住在那儿，算……低配版野炊吧。”简抬头迎上阳光，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眼角爬上慵懒的笑意，一对眼瞳被照得透亮，像两颗晶莹的琥珀，“天气这么好，去骑车兜兜风，天黑之前就回来。最近每天都被关在写字楼里，久了晒不到太阳，人都要生锈了。”月时宁一愣，默默戳了一块烤过头的鸡肉塞进嘴里，脑子里忽然蹦出了“亲生命假说”。科学家们调查研究表明，人类天性就向往自然，渴望与其他生命相接触。精神疲惫的时候，逃离现代科技，融入大自然就是最有效的舒缓方式。他也是人类，自然不能免俗，只可惜，这样简单又廉价的幸福他从来无福消受。每每出门，他都要用阳伞，偏光镜，长袖长裤和一瓶又一瓶的防晒将自己跟uva、uvb重重隔开。对他来说，温暖好像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见他不说话，简端着杯子，嘴边沾了半圈馥芮白的奶泡：“怎么了？”月时宁带着点嫉妒的成分，没轻没重捏了张纸巾按到他嘴上去：“没怎么，就是忽然觉得泡面也不错。晒着太阳吹着风，听着小瀑布的声音，就算吃的是橡皮都会觉得很美味吧。”简被他按愣了，任纸巾黏在嘴巴上半天没反应过来。作者有话说：周三~wonderfulti慢吞吞喝完咖啡，他们在门口告别，转身往相反方向，一个去停车场，一个回家。露天停车场角落里是一台哑光黑色机车，简打开后轮上方的边箱随手扔了咖喱泡面和矿泉水进去，抬腿跨到被太阳烤热的坐垫上，扣上纯黑头盔，再伸手往屁股后的口袋处一摸……空空如也。又忘了，应该还在咖啡店。他无奈摘下头盔，甩了甩被压在额前的头发，忽听到一声远远的：“简！”循声回头，阴影里站了个人，标标准准九头身，巴掌大的脸被偏光墨镜盖住了一半，嘴角高高翘起，挤出一对幸灾乐祸的酒窝。月时宁倚着透明的玻璃窗，冲他晃了晃手里的机车手套，没有要靠近的意思。将头盔挂在车把上，他跑向他接过手套，以防夜长梦多当即戴上：“谢谢。”月时宁没着急离开，低头从购物袋里翻出那串紫黑色的巨峰葡萄塞给他：“这个还是给你吧，虽然超市说这种分装水果是洗过才包的，但你吃之前记得再用矿泉水冲一冲。”说完，大明星干脆利落挥手道别，“路上小心，玩得开心啊。”简一愣，心里莫名被这句叮咛拉扯了一下。方才在咖啡店谈起野炊之后，月时宁话忽然变少，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倾听，眼中流露出向往的时候，会倏忽垂下眸，搅动咖啡或是塞一块什么到嘴里去，仿佛一并咽下了许多话。他脑海中忽而掠过一个满足的笑脸，那个风很大的傍晚，月时宁在镜头前虚空一握，又再缓缓摊开手掌，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掌中的，一天里最薄弱的日光，笑得珍重又寂寞。那样的表情没有任何练习的痕迹，是有感而发。当天回去后，简就忍不住查了资料。白化病患者是不能晒太阳的，看似普通的阳光轻易就可以将他们皮肤晒伤，而他们缺乏色素的眼睛在烈日下也几乎无法正常视物，反倒是拥有异于常人的夜视能力，所以，他们也被叫做“月亮孩子”。月时宁，这个名字有种安静的孤独感，似乎不能更贴切。简跨坐在机车上，看着那条挺拔出众的背影行走在宽阔的斑马线上，异常高挑的身型引得旁人频频侧目，可他却觉得光芒万丈的大明星此刻有些落寞，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就好像……好像被谁丢下了似的……他忽然心生一股冲动，旋即点火，脚一挑收起边撑，右手拧足马力起步，避开行人，疾驰穿过拥挤的停车场，穿过十字路口，冲向道路的对面。轰鸣由远及近，一阵风席卷过来，蓦地那辆肌肉感十足的黑色摩托唰的停在月时宁前方的树荫下。简单脚撑地，推起头盔的半透明风镜露出上半张脸等他靠近，声音闷在头盔里：“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没头没尾的，月时宁怔怔看着他，不确定他究竟想问什么。“如果没有的话，跟我一起去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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