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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遗缓缓说道:“也好。人已死了,过去的是非恩怨也可以抛开了。多几个朋友去看她,她也会高兴的。”说话的神气,就似厉胜男虽死,也还有知觉似的。江南想起了厉胜男生前的厉害,不觉打了一个寒战。
将近黄昏时分,一行人走进了百花谷,时序已是春老花残,昏鸦噪耳,遍地残红,谷中景致,在“别有伤心怀抱”的金世遗看来,更是触目凄凉。
姬晓风一眼望去,忽地吓了一跳,金世遗大叫道:“这是谁干的好事?”飞步跑到墓旁,只见他所立的那块墓碑已倒了下来,墓碑上写的本是:“爱妻厉胜男之墓。金世遗立。”这两行大字。现在“金世遗立”这一行四字已全被剥掉,正中那行的“爱妻”二字也不见了。
那馒头形的坟墓裂开了一道大缝,但见里面的棺盖已经揭开,只剩下一副空棺。姬、江二人不敢说话,金世遗的面色沉暗得骇人,他呆了好一会,忽地放声哭道:“胜男,我对你的心事,只有你在死前一刻方始深知,可惜你现在又已不能替我说话!叫我如何分辩?”
江南手足无措,想拉金世遗离开墓穴,却又怕他更伤心,只好让他哭个痛快,过了好一会子,待到金世遗哭声渐止,江南方始想出几句话来,安慰他道:“金大侠,你和厉姑娘的事情,朋友们都知道,绝没有人敢说你负心。”
金世遗凄然说道:“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要和他同去。”江南吓了一跳,心中想道:“难道金大侠竟是神智昏迷了么?”原来江南以为金世遗说的“他”乃是指厉胜男,那就是要自寻短见了。
江南连忙拉着金世遗的衣袖,叫道:“金大侠,不可,不可!”金世遗道:“为什么不可?我一定要和他说个明白,才得心安。你们先走一程,我再进组来山一次,早则明天,迟则后天,一定会赶上你们。”衣袖轻轻一拂,将江南摔了一个筋斗,绝尘而去。
江南这才知道这个“他”不是厉胜男,而是指组来山中的那个黑衣少年。爬了起来,顿足说道:“金大侠,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姬晓风叹息道:“江南,你从未有过伤心之事,你不明白一个人的悔恨心情的。那黑衣少年姓厉,面貌又有几分似厉姑娘,金大侠定然疑心他是厉姑娘的家人。”江南道:“即算是她的家人,又怎么样?”
姬晓风道:“你还未看出来吗?据我看来,这墓碑上的字定是那姓厉的少年划去的,厉姑娘的骸骨也定是他搬去迁葬了,虽然咱们都认为金大侠对厉姑娘已是情至义尽,但金大侠本人却自觉有负于她,更加上这个姓厉的少年又不原谅他,他怎能不伤心?怎能不急于想去分辩?”
江海天莫名其妙,抬起迷惆的眼睛问道:“师父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要哭?”江南给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的。”
江海天的脾气与父亲大不相同,平时很少说话,但却执拗得很,心有所疑,就非得问个明白不可,江南给他缠得没法,只得这样说道:“你师父是为了一个女人的缘故,那女人害了他,但也令他伤心。”
江海天似懂非懂的说:“原来女人是这样可怕的,爹,以后我长大了也不敢亲近女人了。”江南大笑道:“也不能一概而论,我和你妈不就很好吗?”姬晓风也笑道:“江南,这是你的福气。天气不早,咱们还是走吧。在这个破墓旁边,我总觉得有点害怕?”
江南笑道:“我以为只是我害怕呢,原来你也害怕厉姑娘的鬼魂。”说罢,就抱起孩子,急急忙忙的离开百花谷。
江南与姬晓风为了金世遗便于追踪,一路上做下标记,并放慢脚程,一天不过走几十里路,走了三天仍未见金世遗赶来。
到了第四天,江南忧心忡忡,一路走一路回头,姬晓风道:“江南,你不必心焦,金大侠或者是被旁的事情耽搁了。他绝不会抛开咱们的。”江南道:“我就是怕他出了事!他说过最多两天就会赶来的,现在已经是第四天。前面已是郊城,过了郊城,就踏进江苏境了。他不会是受伤了吧?”
姬晓风道:“那绝不会。文厉二人加上那天魔教主,最多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我倒不担心他身体受伤,而是担心他心里受伤。但愿他能见到那姓厉的少年,消除了那人对他的恶感。”
正说到此处,江南忽地跳起来道:“好了,金大侠来了。喂,你可见着了那人没有?”转眼之间,金世遗已然来到,但见他面色沉重,如有隐忧。姬晓风道:“可是天魔教的人都已走了?”
姬晓风是老江湖,果然一猜便中。金世遗道:“不错,连那十几间房子也烧掉了。呀,他们竟似料到了我会再来,不肯见我。”姬晓风道:“不是他们不肯见你,而是他们怕了你,要避开你。”金世遗道:“我这次回去,可并没有恶意的啊!”姬晓风道:“但是你的心意,他们怎能知道?你日前大闹了组来山,将那文岛主也打伤了。他们已知道了得罪了你,不怕你再去捣毁他们的巢穴吗?”
金世遗也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心中仍然闷闷不乐。江南忽道:“可惜谷女侠不在这儿,我又不大懂得如何劝解。咦,真奇怪,谷女侠送咱们下氓山的时天上有片浮云遮住了日头,现在又有这么一片浮云。好了,好了,现在浮云过去了。呀,我记得谷女侠曾用浮云掩日打过比方,还念了两句诗,诗句我不记得了,意思我又不懂,只隐隐知道她是劝你要把心情放宽的。我不懂说话,只好借谷女侠的话来劝你了!”
经过了江南这么一说,金世遗想起了谷之华那日送他的情意,想起了谷之华那番语重心长的说话。他耳边似响起了谷之华的声音:“纵有浮云能掩日,阴霾亦仅是须臾,浮云蔽日总是有时的,但愿你的心境也是如此!”
金世遗想至此处,失神的眼睛重泛出了光辉,他点点头道:“不错,幸亏你提醒了我。人生得一知己,已可无憾,我不必再理会旁人说甚短长了。”
从此之后,金世遗便绝口不提厉胜男的事情,甚至连组来山与天魔教主等等有关人物,也避开不谈。但正因如此,连江南也可以觉察得到:他的心境虽然比前略见开朗,但他心头上的结却还未解开。
他们会合之后,便即兼程赶路,这一日到了陈天宇的家乡,那是在苏州东面约四五十里的一处名叫“木楔”的乡下,面临两湖,风景极美。江南曾经在这里住过几年,旧地重来,风光如昨,禁不住心花怒放,一路上跳跳蹦蹦,口讲指划他说给他儿子听:在这片草地上,他曾打过滚,在那个小山边他曾捉过五色的蝴蝶,又在那一处湖边他曾钓过鱼……
姬晓风笑道:“你简直不像一个父亲,却像与你儿子同样年岁的小顽童!”江南也笑道:“实不相瞒,我小时候的确是比他淘气得多。村子里的人没有不知道我的。”
可是江南的欢悦未能保留多久,一到了陈天宇的门前,便吃了一惊,满天欢喜,登时消失,心上压上了疑云。
但见大门紧锁,门上还有几个裂缝,帘头结有蛛网,江南敲了敲门,手掌都沾满了灰尘,里面也当然是毫无声息!看样子,这家门已不知有多少时候未曾有人进出了。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均在惊诧:“这是怎么回事?”忽听得有人叫道:“这位可是江南小哥吗?”江南一看,认得是村中的保上王老头,连忙应道:“不错,我是江南,我回来了。”王老头道:“可是陈公子叫你回来的么?这就好了!你再不回来,砖头瓦片也要给人搬走了!”
江南惊疑之极,问道:“我的义兄呢?他不在家?”那王老头也吃了一惊,间道:“你不是陈公子叫你回来的么?这两位是——”江南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这是我的孩子。”那王老头道:“哦,你的孩子,呀,光阴真是过得快,你的孩子也这么大了,你搬回来住吧,这个家现在已是没人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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