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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汉落,忌下葬。望枯昂首看那星河摇转时,既不知吴汉为亢宿别称,又不知哪路星宿为亢金龙。只是想起忌孱曾说,“妖观星宿,可知命理”。却只教她名,不教如何认——乌鸦果真秉性如此,喙长,也最会说大话。忽有一人,从窄红门内快步而出,见她如此,气急败坏,手中翻烂的风水书卷作竹筒大,随即给她一记:“姑奶奶!可真是让我好找啊!隗太后生辰宴已开席了,您倒是舒服得很,跑这儿纳凉来了!”今日可是个他得罪不起的活儿——圣上发妻,温良淑珍的端宁皇后被脏东西秽了眼,掘地三尺才知宫城中竟葬有双人合棺,虽只余一具烂尸,但此事攸关江山风水,不可不寻人平息。但当然,眼前这阴不阴、人不人又弱不禁风的主儿,纵使他商影云为雇主,自认做白事行当在磐州也小有名气,却同样不敢得罪。此女子肤若凄月,发比黄沙,瘦如枯槁,又着破布烂衣,捉襟见肘。东拼赤缎,西凑翠锦,通身为麻布衣,尽是往地里滚两圈的方可匹敌的土黄色。像个上顿不管下顿却乐在其中的乞儿。可偏偏模样生得挑不出毛病。核桃大的眼装了一半天山泉,澄澈、流光,极是无暇。若抖抖眼下青黛,若胭脂上唇,妙龄几许,她便几许。望枯无辜指门:“商老板,是它不让我进。”阴风荡过空无一人的红门,带它吱呀而唱,自个儿幽幽合上半条缝。商影云悄然后退半步:“……”是了,不谈她八字至阴,也像极了那溺水后皮也发白的伥鬼——这种瘆人的话,真真手到擒来。商影云:“罢了,料你也帮衬不得,你且在此打好掩护,切莫四处声张。”望枯听闻要扛尸身,枯死的经脉也像由死复生,可光是起身,双膝就咯吱作响。商影云每回听见,都恐她要被风吹散架了,一边欲言又止,一边好心扶她一把。可隔层粗布衣,也觉她臂弯生寒,商影云只好哆嗦嗦抽回手来——嘶,这人,不……她都未必是人呢。商影云离去也不忘一步三回首,仍觉此姑娘煞是古怪。豆蔻年华,却没三岁小儿会看事儿。——那若拿她挡命,也算情有可原罢?……望枯断然听不见商影云这难入耳的腹诽。甚至说,她听到了也辨不清何为入耳。望枯生自的巫山,本为瑶姬帝陵,千年前被魔界入侵,遍野奇草毁于一旦,魔气百年难释,总化幽烟遮目。而她,一根深埋巫山三百里地下的藤,却于两百年前破石而出,可惜不知是这魔气欺人太甚,还是另有隐情。致使她未老先衰,藤身生而枯死,但躯干一路蜿蜒,给巫山织作一张自上而下的罗网。其间,钻进钱眼的妖界商户一掷千金将巫山这座烫手山芋买下,又打着“巫山云雨”的名号做起上不来台面的买卖,业已成了合欢宗修士、双修者必经之地。有辱斯文,却一举便宜了望枯。两相修士颠鸾倒凤、忘乎所以时,总会悄然散落些许灵力,随即渗土,再落入望枯怀中。再有资质的人、妖都需历经百年才能入道,但她无灵根、骨干羸弱,单单躺着也有灵力送上门来,助她开智化形。况且,枯藤生而榆木脑袋,志不在天,有朝一日坐吃空山也是福分。可偏偏望枯有两桩不言说之事。一桩,是半年前修真大选的试炼时,因握不起剑,成了十二峰的笑柄。另一桩,是六月那场雨后,不知哪路仙君的渡劫雷,转而劈上了她的藤身。枯枝断裂大半,碾落尘埃,却不予再生。修为折损事小,因此失命事大。便听巫山德高望重的锦鲤妖,别浅,出谋划策:“磐州,乃人间京都,遍地是膀大腰圆的商贾,先前我于停仙寺门前的破池子当头牌,信男善女都掷真金白银求平安、求姻缘、求财运,每回儿来的人还都不一样——所以啊,你就去磐州看看呗,一来,你无妖元,不会让寻常道士察觉,二来,你命硬,吃苦自是不在话下。届时,再寻个有头有脸的修士为你修葺原身,可对?”确实对。但若问及可否引荐她去停仙寺谋生时,别浅又一个劲儿摇她那焕金的鱼尾。别浅:“你可是妖,寺庙有佛光庇佑,怎么进的去!倒是听闻皇宫的先祖明光只拦邪祟,不拦妖怪,真有时机,不妨去那儿碰碰运气。”原来佛与天子不渡邪祟。可这扇门同样拦着她,莫非——穷鬼也算鬼?望枯思及此,暮色深处訇然炸开三两金花,还没瞧真切,随即不见踪影。望枯知晓人间不归仙界管,却怕极了又是仙君的劫雷,便挺直腰杆,严阵以待。“轰隆——”第二声,天际就像漾开巫山水的涟漪。美则美矣,可青天的夜,却盈满血味和死气。,!适时,有人往望枯背上放了什么东西。她随即伸手探去,大多能摸出个人形,也能分清臂膀、臀、腰各在哪处。只是此人皮囊像风干的蚕茧,唯独杂草枯发完好无损,滑入她的脖畔。死人就是蛮不讲理——这一举动,都未曾摸到白骨,也叫她掌心生疼,溅出红血。商影云咴声:“来的匆忙,裹尸布都未捎上,你且担待些。这人皮扒干净了,但抹了东西,肉不烂,也招来好些尸虫。我们挑拣太久,眼下深坑还未填上,兄弟们各个闻的作呕,此差就交与你一人了。只记得闷头背,莫要回头看,省得心里不快。”望枯二话不说将尸身紧了紧,却悄悄吞咽口水。哪里作呕,裹挟尸身的土这样芬芳,倒是让她……饥肠辘辘。商影云往望枯手里塞两袋满满登登的钱袋,便急着撵人:“银子拿好,有多远跑多远,我就不跟去了,要烧要埋还是扔在城郊都随你处置,但断然不可留在皇宫方圆十里,再碍皇后的眼,惹来杀身之祸……”第三、四、五声炮竹吞没商影云的声音,望枯也无暇回首,亦或尸骸太重,压弯她腰。望枯却勾个头,势要将天上这物装进眼底:“商老板,杀身之祸,便是像这般,将人放上天吗?”商影云听不真切,却直觉此人狗嘴吐不出象牙,只扯着嗓子:“太后寿宴响的八十声烟火都是上呈之物!莫要胡言乱语——”八十声……那便是八十条人命了。望枯背过的尸身不说成千,也有上百,哪怕她嗅觉不灵敏,也知死人坟与木根如出一辙,皆是藏于土中的。可气息却有天壤之别。这烟火的响声喧宾夺主,但无法掩饰——里里外外,俱是死人气的实情。难怪人间总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诗词,原是早已屡见不鲜。忽而,望枯便安抚起背上尸:“我为藤妖,你且宽心,我既然缠紧你了,就不会让你沦落如此下场。”扒皮也好过灰飞烟灭。望枯素来不懂什么风水宝地,只凭记忆往西城走——听闻驾鹤成仙者都往西天去。那定是有它的道理。但总有风在喘息,一张一停,赶不走燥热也就罢了,还让她步子愈发沉重。“哐当,哐当。”突然有铁锁链划过青石板的声音。望枯伸手去摸尸身——方才有这链条吗?还是说烟火太吵,让她不曾听见。而眼下到了暗巷,声与天叫嚣。望枯视若无睹:“休想让我帮你解开枷锁。”很吵。姑且不提尸身可会化鬼,但鬼也是会长(zhang)腿的。当望枯再行几步,又岂止难堪尸身之重了。尸身像在悄悄蚀她筋骨,疯了似的生出骨肉,有如泰山横亘望枯背上,让她再无喘息之力。望枯驻足,默念:妖善被人欺。转瞬撒开手,却深吸一口气道:“下去。”尸身……不,上赶着作祟的怨主陡然无声。望枯耐着性子复述一遍:“滚下去。”这一回可算是触它逆鳞了,只是张牙舞爪地乱叫一通。哀嚎铺天去,惊走林中夜蝠,胭脂缓缓晕染皎月,却折断琼枝。身后怨鬼举起皲裂又通体发紫的手,为望枯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红盖头。末端仿照白绫系紧,只恨不能将她高高悬在梁上。“你,还,活,着。”女子声,如鸩戾。鬼魅荡天。望枯回身而去,摸黑捂住它嘴:“想说什么都可以,但你能否小声些?”只可惜,望枯非但寻错了地儿,不及新柴粗的臂更是被它血盆大口吞没大半。望枯浑然不觉疼痛,却怕苦苦经营起的好招牌毁于一旦。她轻语相待。“既然含住了,就好好含——”“切记,商老板说过,不要声张。”更不要会化鬼的。:()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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