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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格又去调马提尼酒,罗达就提出几个有关犹太人的问题。托莱佛斩钉截铁地告诉她,报纸上的报道全都言过其实。最坏的也不过是所谓的“水晶夜”一些纳粹打手出来敲碎百货公司的橱窗,放火烧了几家犹太会堂。连这也是犹太人自己招来的,是他们先谋害了德国驻巴黎使馆里的一个官员。托莱佛还说,他自己作为一个使馆工作人员,对这件事有种悲观的看法。那天他和他妻子正好在戏院里看戏,回家时候看见选帝侯大道上有不少碎玻璃,远处也有一、两起火光。可是根据时代周刊的报道,好象整个德国都在燃烧,犹太人都在遭到集体屠杀。不少新闻报道都互相矛盾,不过据他所知,没有一个人在肉体上真正受到伤害。为了抚恤那个死去的使馆人员,罚了他们一大笔钱,大概十亿马克之类。希特勒是相信用烈药的。“至于总统下令召回我们的大使,我看是一种多余的姿态,完全多余,”托莱佛说。“这只会使犹太人的处境更糟,同时也完全打乱了我们使馆的工作。在这儿华盛顿,简直没有一点点关于德国的常识。”
这个本来坐得笔直的战士又喝了两杯马提尼之后,腰也弯了,话也多了,他滔滔不绝地谈起海军内幕情况,回忆各种酒会,各个周末,几次打猎旅行,等等;他回想起有一次
在国家社会党集会之后怎样和一些德国空军军官喝了个通宵,到天亮时大家都喝土豆汤解酒;他还回想起自己怎样跟一些著名的演员和政界人士交朋友。他笑嘻嘻地说,只要你不打错牌,武官工作是非常有趣的,也可以生活得非常好。再说,搞这些玩艺儿本来就是你的工作,以便搜集情报。这是梦想中的工作。一个人既然进了海军,就有权在海军里得到最多的东西!他坐在最前排,看着历史一幕幕地上演,同时也获得最大的享变。“我跟你说,帕格,你会喜欢这个工作的。这是目前欧洲最有趣味的职务。纳粹里面确实鱼龙混杂。有些人很能干,但我跟你说句知心话,有些人也相当粗俗。一般职业军人都有点儿看不起他们。可是他妈的,我们觉得我们自己的政界人士又怎么样?希特勒现在掌着大权,这一点已经没有争论了。他的确是个大人物,我一点不骗你。因此别谈论那话题,那样你的日子就可以过得很好,因为的的确确没有比德国人更好客的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还很象我们,你知道,比法国人,甚至比英国人更象我们。他们见了一个美国海军军官,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他看看帕格,又看看罗达,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带点儿忧伤,也略有点儿沮丧。“特别是一个象你这样的人。不等你到达那儿,他们早就把你了解得一清二楚了。也许我问得大率直了——要是这样,请告诉我——不过象你这样一个热中于搞枪炮的人,怎么忽然干起这工作来了?”
“怪我把脖子伸得太长了,”帕格抱怨似的说。“你知道我在军械局的时候,曾研究过磁石鱼雷雷管——”
“他妈的,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还获得了奖状?”
“嗯,此后我就一直注意鱼雷的发展。我在作战计划处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注意有关武器和装备的最新情报。日本人正在制造一些很有威力的鱼雷,基普。一天晚上我拿出自己的旧计算尺来,计算一下数字,发现我们的军舰设备已经落伍
到安全水平之下。我写了份报告,建议在‘马里兰号’和‘新墨西哥号’一级的军舰上加添或加厚防雷隔堵1。今天海军作战部长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的报告成了一个烫手的土豆。舰船局和军械局彼此指责,备忘录满天飞,防雷隔堵已决定加添或加厚——”
1军舰船体西侧凸出、为防止被鱼雷水雷击沉的半圆柱形壳,通常位于船体水线之下。
“结果,老天爷,帕格,你又给自己弄到了一张奖状。干得好!”托莱佛炯炯有神的蓝眼睛闪出光芒,他舔了舔嘴唇。
“我给自己弄到了一个去柏林的命令,”维克多-亨利说。
“除非我能提出足够的理由不服从这个命令。海军作战部长说,白宫已断定这个职位在目前极为重要。”
“不错,帕格,一点不错。”
“嗯,也许是不错,不过有利必有弊,基普,你干这种事很有办法。我可不成。我只会做机械工作。我不属于那个圈子。上头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我正好倒楣,给看中了,就是这么回事。我还凑巧懂得点儿德文。现在我骑虎难下了。”
托莱佛看了看表。“嗯,别放弃这个机会。这是我作为老朋友给你的忠告。希特勒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物,欧洲可能就要出什么大事。我该到大使馆去了。”
维克多-亨利送他到门外,一直送到那辆崭新的灰色梅塞德斯汽车停着的地方。托莱佛走路的姿势有点晃晃悠悠,但讲话的声音很镇静清晰。“帕格,你要是决定去,给我来个电话。我可以抄给你一本子电话号码,你好找一些合适的人谈谈。事实上——”一个苦笑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不,用不着给你女人的电话号码,对不对?嗯,我一向非常钦佩你的为人。”他拍了下亨利的肩膀。“老天爷,我对这个酒会寄予很大的希望!自从离开柏林后,我一直没喝到过一杯地道的摩泽尔葡萄酒。”
维克多-亨利重新进展的时候,几乎给一只手提箱和一只帽盒绊了一跤。他女儿穿着一件绿色羊毛衣站在门廊的镜子旁边,拿了顶尺码非常合适的帽子往头上戴。罗达在看着她女儿打扮,华伦在一旁等着,他的军大衣搭在肩上,手里拿着一只旧的猪皮旅行包。“怎么啦,梅德琳?你要到哪儿去?”
她冲着他微微一笑,把她的黑眼睛睁得很大。“哦,妈还没告诉您吗?华伦要带我到纽约去。”帕格严厉地瞅着罗达,罗达就说:“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亲爱的?华伦多买了几张戏票。她喜欢看戏,华盛顿又很少演戏。”
“可是大学停课了吗?已经放复活节假了吗?”
女儿说:“我的功课都准备好了。只去两天,两天里不考试。”
“你准备住在哪儿?”华伦插嘴说:“可以住在巴比宗妇女旅馆里。”
“我不喜欢这样,”维克多-亨利说。
梅德琳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她父亲,那目光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软下心来。她今年十九岁,个儿矮小,身材苗条,皮肤很象罗达,但她的两只眼眶很深的棕色眼睛和那副果断神气,使她看上去很象她父亲。她试图朝着他皱一下她的小鼻子。她这个小动作往往能博得他一笑,使她如愿以偿。这一次,他的脸色一点没有变。梅德琳先瞅一眼她母亲,又瞅瞅她哥哥华伦,向他们求援,但他们都毫无表情。梅德琳的嘴弯成一个微笑,这是个撒娇的笑容,有时比发脾气、顶嘴更难对付。她脱下帽子。“好吧!算啦。华伦,我希望你能把多余的票处理掉。什么时候吃晚饭?”
“马上,”罗达说。
华伦穿上军大衣,拿起旅行包。“喂,顺便问您一声,爸爸,我可曾跟您说过,约莫在两个月前我们副舰长曾提出要进行飞行训练?我递了一份申请书,不过想凑凑热闹。嗯,今天看见契特在海军人事局溜达。看来我们俩都有希望录取。”
“飞行训练?”罗达显得很不高兴。“你是说你要当航空母舰的飞行员了?就这样决定了?也不跟你父亲商量商量?”
“怎么啦,妈,这也不过是一种混资格的办法。我认为这样做是有意义的,您说呢,爸爸?”
亨利中校说:“一点不错。海军的未来准是属于这班穿褐色皮鞋的。”
“这个我倒不知道,可彭萨科拉这地方一定挺有趣味,只要我不在头一个星期出丑就成。星期五回来。对不起,梅德琳。”她说:“谢谢你的好意。祝你玩得痛快。”他吻了下他母亲,就离开了。
帕格-亨利绷着脸,一声不响,心不在焉地喝着法国式奶油汤,吃着伦敦式烤鸡和杨梅馅饼。基普-托莱佛那么热中于这种平凡的间谍工作只有加深亨利的不快。梅德琳老想逃课总是叫他心烦。但最糟糕的还是华伦那个随便讲出来的消息。帕格既觉得骄傲,也觉得害怕。当航空母舰上的飞行员是海军中最危险的职务,虽然连象他这个年纪的军官都在申请到彭萨科拉去受飞行训练,以便将来可以到航空母舰上去服役。亨利是个忠心耿耿的海军人员,他一边吃饭,一边心里琢磨:华伦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他自己要不要也提出参加飞行训练的申请,以便体面地(虽说有点穷凶极恶)逃避去柏林的使命。
梅德琳始终保持着兴高采烈的脸色,跟她母亲谈论乔治-华盛顿大学里的学生电台,这是她在学校里最感兴趣的东西。用人是个爱尔兰老人,天气暖和时也附带照料花园,他在这个点着蜡烛、陈设着罗达家古董的饭厅里走进走出,脚步很轻。罗达也出钱支付家庭费用,这样他们才能在华盛顿保持现在这样的生活方式,和她的那些老朋友在一起。维克多-亨利虽然满肚子不高兴,却有苦说不出。一个中校的薪水不多,而罗达是过惯比较好的生活的。
梅德琳在她父亲的额上吻了一下,很早离开了饭厅。吃甜食时,席上依旧阴沉沉地一片寂静,只听见那个老用人轻轻的脚步声。罗达一句话也不说,等着她丈夫的心情逐渐好转。后来他清了下喉咙,说还是到廊子上去喝白兰地和咖啡吧,她就愉快地微笑着回答:“好的,咱们去吧,帕格。”
用人把银茶具放到廊子上,开亮假壁炉里一闪一闪的红灯。她耐心地等着,直到她丈夫在他喜爱的椅子上坐好,慢慢地喝着咖啡和白兰地。于是她说:“你知道吗,拜伦来信了。”
“什么?他真还记得我们都活着?他身体可好?”
他们有好几个月没收到他的信了。亨利常常做噩梦,梦见他儿子死在意大利一辆掉进水沟冒着烟的汽车里,或者梦见他死于其他方式或受伤。不过他从接到最后一封信以后,一直没提起过拜伦。
“他身体挺好。他目前在锡耶纳。他已经不在佛罗伦萨学习,说他已对美术感到腻烦了。”
“我听了一点也不觉得奇怪。锡耶纳。那地方仍属于意大利,是不是?”
“是的,靠近佛罗伦萨。在托斯卡纳山区。他一直在托斯卡纳山区打转。他似乎对一个女孩子有了好感。”
“一个女孩子,嗯?什么样的女孩子?意大利姑娘?”
“不,不。一个纽约姑娘。娜塔丽-杰斯特罗。他说她叔父是个名人。”
“我明白了。她叔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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