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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珩冷嗤,“那朕还要多谢将军体贴。”“哪里,”姬循雅向帝王垂首,姿态恭谨非常,若是他没又捏了一下赵珩的脸,会显得更加恭敬谦卑,“为陛下分忧,乃臣下之责。”赵珩闻言眼前立时一亮,“听将军的意思是,愿意为朕解眼前之忧了?”就如赵珩先前所言,国库内几无存银,养一支军队耗费巨大,尤其是如靖平军这般战力惊人的重甲骑兵,纵然在盛世,国库最最充盈时,军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何况是现在。姬循雅操控天子以窃据正统,既是诸王无可比拟的优势,又是负累,只要他还想占大义之名,就不能为了粮草辎重劫掠百姓。且,最最要紧的是,他比谁都清楚,放任军士烧杀抢掠,一时或可提升士气,长此以往,必定使风气大坏,军中上下皆沉溺声色,疏于操练,日后连一战之力都无,先前望风溃逃的禁军就是前车之鉴。姬循雅望着赵珩,虽然清楚同赵珩合作才是上上之策,但仍有一种皇帝挖好了坑,只等猎物坠下的不悦,亦或许,他不悦的非是被当做猎物,而是赵珩给的诱饵不够勾人。姬循雅不语。赵珩眨了眨眼。他生得好,这动作由他做起来不显做作,更透出了些别样的恣意洒脱,很有几分少年气。他唤道:“将军?”姬循雅淡淡道:“以陛下所言,现在臣与陛下是唇齿相依,”淡色唇瓣开阖,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生死与共。”赵珩道:“话虽如此……”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姬将军,惊于此人竟能拿今日杀你全家的语气说出同你相濡以沫的话来,但他不欲在这点小事上纠缠不休,遂顺着姬循雅,“是。”姬将军倾身。“唰——”衣料擦磨,簌簌轻响。姬循雅道:“陛下对臣寄予厚望,臣惶恐荣幸,不胜感激,只是,”他看着赵珩,“即便是陛下重用宦官时,都予了他内司监次掌事的官衔。”姬循雅说的这个宦官,自然是指何谨。两人离得很近,足够赵珩看清姬循雅面上的每一处。黝黑的双眸如渊,仿佛稍加对视便能溺毙其中。只一瞬息,赵珩就明白了姬循雅的意思。连一宦官,用他前,陛下都能令他做内司监次掌事,若是臣,为了笼络臣,您欲,赏赐臣何物?赵珩弯眼,就着这个距离顺势摸了摸姬循雅的脸,帝王低语道:“将军,凡宫中所有,若有得将军青眼之物,将军尽可自取。”姬循雅也笑,“仿佛,价廉了些。”先前赵珩就让他看上什么可以自取,半点都不值钱,无非是帝王惯哄人的甜言蜜语而已。拇指拭过伤痕,“那将军不妨直言,朕听听,能否满足将军。”呼吸间,暖融融的热气轻轻蹭过姬循雅的面颊,后者道:“陛下心思九曲,不若猜猜,臣想要什么?”赵珩面露为难,“将军权倾朝野,富有四海,朕便是给将军半壁江山,亦恐将军不屑一顾。”温热随着赵珩的起身瞬时烟消云散,“将军乃朕股肱重臣,不可敷衍,”顺手拍了拍姬循雅的脸,“若朕细细思量。”语毕,手被一把攥住。长睫开阖,姬循雅抬眸看赵珩,过分秀丽的眼型线条至眼尾处微垂,收拢进一片阴影中。看上去,竟有几分堪怜。赵珩抽身的动作停了下。忍耐须臾,赵珩深觉人生苦短,重活一次还得收拾这些不肖子孙留下的烂摊子,如此辛苦,那他,赵珩心说,亲姬循雅难道不理所应当吗?他行动力极强,刚说服自己,就俯身,亲了下姬循雅。腕上的力道陡然增加,骨骼相撞的力道太大,箍得赵珩有些疼。吻正落在眼皮上,长睫蹭过嘴唇,痒得厉害。“走吧。”他轻咳一声。姬循雅沉沉看了他许久,片刻后,轻轻笑了声,“走。”只是异常沙哑,如被砂石磨砺。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待见到茶楼外并无马车,赵珩才想起自己令韩霄源先将池小苑寻个隐秘的宅邸安置,偏头朝姬将军一笑,“时辰尚早,我久在家中,不若循雅陪我逛逛?”循雅二字叫赵珩唤得亲近又自然,姬循雅垂眼,似是不知唤赵珩什么才好,只道:“既然公子想逛,我自然要相陪,”他心平气和,且不阴不阳地说:“韩霄源玩忽职守,竟不见踪影了。”赵珩:“……”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刚转过头,姬循雅的手便贴上来,五指拢住后颈,轻柔地揉捏擦磨,“公子,”声音近在咫尺,“将池小苑藏到哪里去了?”赵珩被他摸得脊骨发麻,哼笑了声,道:“如实告诉循雅,等着循雅将他剐成片送到我面前吗?”“公子。”这个称呼疏离,赵珩听得却耳熟,若再加上他的名字,当真如上一世,他与姬循雅尚算知交友人时一模一样。赵珩伸手,将姬循雅的手扯下来,却没有甩开,反而一拢,抓在掌中,“不是说要陪我逛逛吗,傻站在这作甚?”烦躁的心绪被莫名抚平了些,然而另一种异样的感觉却随之升腾、蔓延,姬循雅压下这股微妙的不适,道:“是。”赵珩拉他闲逛。虽是闲逛,却并非漫步目的。姬循雅注意到赵珩主要在看关乎民生的日用必需之物价钱几何。赵珩一如既往,不论对方是男是女,是何等身份,总能笑眯眯地和人家聊上几句,言谈热络又不失分寸,聊天时不像陌生人,倒像是许久未见的故友。俊美得近乎妖异的男人偏偏生了双缱绻多情的眼睛,静静注视谁时,极容易令人遭这幅金玉其外的模样蒙骗,生出几分好感。“公子。”卖桂花糖的小娘子耳下泛着点点赤色,将赵珩要的糖装好递过去,却连头都不敢抬,“给你。”姬循雅接过。赵珩伸到半空的手顿了顿,调转放下,从袖袋中取了银钱,在姬循雅冷漠的注视下,将钱放到了摊位上,含笑道:“多谢。”小娘子低低应了声。待二人先后离开,目光落到先前那公子放着的钱上,微微一怔。“公子,”她先前追了两步,街上人流不息,哪里还见得到赵珩,喃喃道:“钱给多了呀。”那边,赵珩正以竹签扎了三颗糖球,一起送入口中。姬循雅皱眉,只觉看着嗓子都发疼,手中依旧抓着桂花糖包,递到赵珩面前,方便他扎取。街市上的东西自然没有宫中精细,糖甜得齁人,幸而有桂花和酸梅中和,甜中带酸,吃得人口中生津,“循雅?”他又扎了三颗,送到姬循雅嘴边。姬将军眉头皱得更深,不知是讨厌吃糖还是嫌弃赵珩用过的竹签,赵珩不以为意,正要移开手,但见他启唇,咬下一颗糖。赵珩笑,低头看了眼袋中分毫不减少的糖球,摇摇头,“买多了。”姬循雅呵了声,“买?”咔地一下,糖被咬得粉碎。赵珩只要了半袋,手中这包糖却足足有一整包,若非再装下去就要洒出来了,卖糖的小娘子还能再给赵珩装十几个,但仍旧要了半袋的价钱。赵珩贪多,嘴里含了好几颗糖,右颊处被抵出了个圆润的凸起。姬循雅眸色微暗,抬手一捏。赵珩猝不及防,哀怨地看他,含糊道:“作甚?”却听姬将军柔情似水地说:“公子若是有朝一日失势潦倒,在街上乞食,也可饱腹。”此言不吉,赵珩却毫不在意,半开玩笑道:“倘真有那日,循雅可要好好关照我的生意。”姬循雅声音透着些古怪,“生意?”
赵珩弯眼,“要饭自然也是生意。”“好啊。”姬循雅柔声道。赵珩咀了两下口中糖球,随意择了家书铺,大步进入。姬循雅紧随其后。时局紧绷,这卖闲书的铺子人却不少,来来往往,很是热闹。赵珩摆摆手,示意要过来招呼他们的伙计不必跟着。书铺不大,只上下二层,触目所及皆是摆放着书籍的竹架,一人多高,每排竹架间留二尺空隙,以供人通行。赵珩扫了眼,见一楼不过是些经史子集的石刻本,觉得无甚趣味,便拉着姬循雅上二楼。姬循雅也看见了那些寻常处处可见的书,轻声道:“府中藏书何所不有,公子来这做什么?”赵珩走到最近的竹架前,信手抽了本书,翻了前面几页,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可没有这个。”“话本?”姬循雅看了眼,从外来看,不过是本寻常的线书,青紫书封裹着,以浓墨大笔在空白处写道:乱世诸国传。下面还有行写得异常风骚的小字,被赵珩手指压着隐隐可见一个高。姬循雅收回视线。皇帝陛下热情洋溢道:“循雅,选几本如何,我送你。”姬循雅对皇帝这种无论做什么都能想到自己的关切十分感动,道:“多谢,不必。”这部乱世诸国传分上中下三册,赵珩尽数拿了,又挑了几本诸如广阳宫秘史——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广阳一定化用自广明宫,还有四本名曰南澄世子别传的书。皇帝去看姬循雅,见对方站在窗边,神色淡漠地向下看,忍不住叹了口气。姬循雅竟然连话本都不喜欢,他就没有点除了剐人和自伤以外的爱好了吗?赵珩捧着书,走到姬循雅身边,以肩轻轻撞了他下,示意他回神。姬循雅欲接赵珩手中的书,被皇帝嫌弃手中有糖,不许。二人并肩下楼。这几本书用纸是最普通的宣纸,亦非名家著作,却并不便宜,比寻常的书贵了四五倍。姬循雅又看了眼赵珩,后者神色如常地结账,似乎早就习惯这个离谱的价钱了。俩人出去,韩霄源已在外等候。韩霄源看见姬将军愣了半秒,而后立时垂头,恭恭敬敬地请二位上马车。姬循雅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掠而过。韩霄源头垂得更低。待坐稳,赵珩一面翻书,一面道:“将军对朕的内司监主事很关怀?”姬循雅道:“并无。”他看向赵珩,对方却没有像往常一般与他对视,而是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臣不解陛下之意。”赵珩笑,“是朕多虑了,只是将军气势逼人,我的内侍胆子都不大,恐被将军吓坏了。”姬循雅道:“如此胆怯,岂能指望他们料理公事,不如,臣替陛下换些胆子大的来服侍陛下,您说如何?”赵珩道:“譬如程玉?”回答他的是捏起他下颌的手,迫使他从书中移开视线,“是。”姬将军回答。赵珩挪开姬循雅的手,笑而不语。再无言。还未回宫,姬循雅半路就已离开。赵珩平静地又翻过一页。又半个时辰,马车进入宫门。赵珩先回广明宫更衣,而后又去御书房。韩霄源将池小苑给他的契约奉上,道:“陛下,池公子兄长与张澄签订的文书尽数在这。”赵珩大开眼界,“张澄竟没让人销毁?”明晃晃地留着证据,就是笃定了无人能奈他如何,地方世族与官员相护,京中又有亲族为高官,自然有恃无恐,目无法纪,气焰熏天不过如此。韩霄源垂首不语。赵珩也不需他回答,翻看两页,心刑部侍郎是张澄的亲叔叔,此事与刑部息息相关相关,但各样赋税,同银钱相关的事,到底是户部之责。户部,冯延年。赵珩蓦地一笑。韩霄源见他不怒反笑,却揣摩不出缘由,忍不住悄然抬眼,去看皇帝。“将这些,送给冯尚书。”赵珩道:“把前因后果给冯延年讲明,问他欲如何。”韩霄源道:“是。”沉默须臾,问:“陛下,倘冯尚书问,池小苑是陛下何人,竟能劳动内司监将文书送来,奴婢该如何回答?”赵珩道:“他不会问的。”韩霄源怔了下,立刻道:“奴婢愚钝,请陛下恕罪。”赵珩摆摆手,让他起来,“退下吧。”“是。”韩霄源见礼而出。赵珩坐在案前,将今日所见种种,尽数记录到纸上。天色渐沉。隐隐有脚步声传来。赵珩头也不回,顺势往后面一倒。没有扑空,而是正好撞入一温凉的怀抱中。“将军怎么来了?”赵珩闭眼,手指绕过姬循雅垂落的长发。姬循雅道:“来看陛下为何星夜不归。”赵珩坐没坐相,由着自己往下滑,枕在姬循雅小腹上,却还一路向下。被姬将军一把捞住,按在那动弹不得。赵珩笑问:“仅此而已?”姬循雅点点头,“的确还有些琐事,要找陛下。”他将一本书放到了赵珩锁骨处。赵珩微微抬头,眯了眯眼。是那本,乱世诸国传?赵珩方才在马车上只看进去了两三页,其余时间思绪纷乱,小半个时辰也未翻两页。他有些疑惑,书中的角色与他、姬循雅还有当年诸王公子的名字只有姓氏不同,这种书赵珩看得不少,无非是正史为骨架,添传说与后人的幻想创作出的话本,他看了前几页,只觉除了将他和姬景宣的出现描述得夸张了些以外,并无怪异之处。到底怎么了?姬循雅摊开书页,粗糙的纸张蹭过赵珩的下巴。赵珩失笑,将姬循雅的长发向下一扯,道:“姬将军,你来找朕,不会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吧?”小事?看赵珩习以为常的样子,大约是这种东西见了不知多少,姬循雅神色发寒,却扬唇一笑,彬彬有礼道:“臣方才读此书,心中有不明之处,还望陛下不吝赐教。”“哪?”赵珩懒洋洋地问。姬循雅将书扯过,硬邦邦的书角抵上赵珩的唇瓣,命令道:“陛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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