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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司机这一会儿被撩起了瞎掰的劲,咧着嘴呵呵地乐,也没反驳古大力的谬论,岔开了话题,给我们说起他跑山路这些年遇到的一些好玩的事儿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似乎也过得挺快。蹦蹦车在山路上开得并不快,时速最多也就十五六吧。也就是说,从虎丘镇外上山,到我们的目的地——位于虎丘山森林公园另一边的田五军的小屋,大概是30公里。
霍寡妇望了望前方:“上了那个坡就到了。田五军他爹是个哑巴,娘生了他后没人照顾,得了个狂躁症。他们一家都住在山里,那疯婆子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也没人去找哑巴询问。后来田五军长大了点下山给人说他娘是摔死了,具体死在哪里也没人知道。到田五军十五六岁时候吧,他那哑巴爹也不见了。村里的人就问半大的田五军‘哑巴他人呢’。田五军翻白眼,说他也不知道,就是有天早上起来,他那哑巴爹就没看到人了,整不好是进山去弄活物时被活物给叼走了。”
“这一家子的脑子看起来都不是很正常。”邵波扭头对我说道,“沈医生,也就是说田五军不正常,不单单只是遗传上随了他的狂躁症亲娘出了问题,后天相对来说又比较封闭,没能融入社会,导致他轻而易举地走入了极端的一面。”
“是。”我点头,“意大利心理学家龙勃罗梭认为我们身边的人群中,有着一个应该与我们正常人隔离开来的群体,就是天生犯罪人。他的这套理论比较片面,有一棍子打死的嫌疑。但是他对于这个群体的人勾画出来的画像,我觉得倒可以作用到田五军身上。他因为没有受到教育,也没有与人群长期居住在一起,于是他的是非观念相对来说比较薄弱,甚至混乱。加上长期独居,看待任何事物的主观倾向就会非常严重。那么,因为没有是非观念,他们所认为的对错,便都是自己自以为是的对错。犯下的错误在他看来,并不是罪恶,甚至他也不会学着如何辨别是非。而最为可怕的一点是,这种人不会轻易与他人建立起坚固亲密的关系,他们很容易背叛同伴。”古大力也严肃起来。他接着我的话说道:“这类犯罪人还容易表达出极度的自我中心,他们的性格冲动、冷酷。并且,他们这些人先天对疼痛有着高度的耐受力。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不单单只对这个世界苛刻,对于自己,也一样近乎残酷。”
“沈非,我想起了邱凌。”邵波小声说道。
我微微笑了笑:“确实有点像。但两人最大的区别在于,田五军没有接受过教育,他走向极端后,呈现出的是我们祖先茹毛饮血的一面,淋漓尽致。而邱凌有高学历,并且在当下社会中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所以,他的疯狂,相对来说会要收敛很多。”
“你觉得他收敛了吗?”古大力扭头过来望向我,“沈非,心理学方面的理论知识我倒是知道不少,这类天生犯罪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他们对于审美所具备的天赋。他们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品忠实再现了我们骨子深处——原始人对于审美的最初倾向。那么,邱凌所做的一切——将那些柔弱的女人虐杀,身体折断,并像地毯一般铺在阶梯上的行为,和田五军比较起来,在你看来难道还是一种收敛吗?他压根是将骨子深处的返祖思想放大到了极致。”
“什么叫收敛?”古大力越发激动起来,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肥大的头颅,“沈非,真正的收敛,应该是我这号才对。”
坐在一旁认真听我们说理论,并严肃思考的邵波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大力哥,得!你是收敛的典范。”
古大力点头:“事实如此,不用费事雄辩。”
18
说话间,蹦蹦车也开到了那个山坡上方,前面没有了能继续往前的路。远处一个孤零零的土砖砌成的房子,与周围的世界摆在一起显得有点突兀。所幸雨也停了,司机将车停在这条山路的尽头,掏出烟来蹲到旁边,嘴里念叨着:“这破房子里早些年住的汉子应该就是你们刚才一路上说的那人吧?他具体是犯了啥事被政府给抓了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地方晦气,不只现在这么看着古怪,早些年里面还住有人的时候,这地方就阴森森的,也不知道里面住的那人是怎么过的。”
他边说边将烟点上:“你们过去吧,我就不跟着了,免得沾上晦气。现在才4点,你们进去转个半小时应该够了吧,我们4点半出发回去,还赶得上到虎丘镇吃晚饭。”
我们应了,霍寡妇走前,领着我们朝田五军的老房子走去。她边走边说道:“我也只来过几次,以前这里还有条小路。现在田五军被抓走了,这小路也长草了。过些年,估计更没有啥人气。”
我们很快就走到了那老房子前。说是个房子,可就只有四面墙和一个顶,连个窗户都没有。也没门,可能当日的门被公安一脚踹了,自然不会有人来给安上,于是,就一个黑乎乎的四方的入口。房子里面空荡荡的,堆了些柴和稻草。那个土灶一看就知道很久没开过火了,上面积了厚厚一层尘土。
霍寡妇其实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一刻的她神色黯淡,一个人默默往里面走。邵波跟了进去。
古大力胆小,没有跟上,站在外面东张西望。而我的注意力,却被老房子外面一个用石头垒成的井台吸引住了。
我捡起个小石子缓步走了过去,将石子扔了进去。没有水波响动的声音,说明是口枯井。大自然是一个很神奇的孩童,它将地下水灌溉到各个不同海拔的岩层,让植物动物们都能够茁壮成长。但对于环境的破坏,哪怕只是一点点染指,它便能察觉到。于是,这些年各地的枯井越来越多。当然,国家的基础工程也让自来水覆盖面越来越广,人们对于井水的需求也不如原来迫切了。没有进一步深挖,也是枯井越发多的缘由。
但这一刻,我脑子里想着的,却不是枯井的问题。很奇怪,我脑子里浮现出邱凌生父的故事。那个外号叫作西霸天的凶悍屠夫,在公安抓捕时,据说就蜷缩在这么一口枯井里面。和他一起挤在下面的,还有一位全身赤裸,当时还活着的女人。公安在井外怒吼着,西霸天并没有迎合,也没有投降。反而利用那些时间,将可怜的女人胸腔划了条长长的口子。
我感觉身上的汗毛在微微竖立。我在想,尽管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绝对唯一的,不可能相同,但这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又总是能够惊人地相似。不同的结果仅仅取决于任一随机或者某一转念。当日田五军与被他囚禁的女人,如果也是蜷缩在这么一口枯井里的话,那么,他会不会也将那女人划开呢?
古大力的喊话声将我从思考中拉了回来。他绕到了房子的另外一边:“沈非,你过来看看,这里有一块好肥的地。”
我转身,屋里的邵波没搭理古大力的大惊小怪,正低着头在寻找什么。
我朝房后走去,只见这老房子的另一边,居然有个七八十厘米高的石台,上面摆放着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石磨。磨盘伸出来的半截木把手黑糊糊的,布满青苔。那磨盘颜色也有点奇怪,不灰不白。
古大力却没有留意这个磨盘,他站在后院一块两三百平方米大小的草地上。与旁边的植被不同的是,这块地上的野草有差不多一米高,而且还很浓密。古大力手里抓了两把草往上一提,扯出了野草茁壮的根茎,根茎上带着黑糊糊的蓬松泥土。
古大力将那两把草放到了磨盘上,扭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伸出,去捏野草根部的泥巴。他将捏到的泥在指肚上搓了搓,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用的都是有机肥,没有整那些化学肥料。”
说完这话,他那肥大的舌头将手指上的泥舔了舔。我便有点犯恶心,毕竟有机肥都是些啥大伙都知道。但我没有阻止他,因为古大力做的很多事情虽说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最后证明了也都有他的道理。
但这一刻的他似乎并没有咀嚼出什么。
他再次左右看了看,鼻头抽动了几下。
我不明就里,往后退了一步,看他又要开始什么样的把戏。
可他的东张西望似乎没有收获,最后目光又落在了磨盘上那两把草的根部。他没有将草抓起,反倒是弯下腰,伸出头再次去闻那野草。鼻头抽动几下后,他自顾自地“咦”了一声。
我正要问他发现了什么,可还没等我开口,他却将那两把野草往旁边地上一甩,紧接着用鼻子贴着那个硕大的石磨开始闻了起来。
他闻得很仔细,从磨盘边上闻到磨盘中间那黑乎乎的洞,又闻到了磨盘下面那条缝。最终,他直起腰来:“沈医生,这磨盘有点古怪,我们将它掀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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