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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看迟日上,闲爱野云平。
风慢游丝转,天开远水明。
登高尘虑息,观徼道心清。
更有迁乔意,翩翩出谷莺。
与别人不同,别人有韵书在手,桌头迭迭沓沓的都是揉掉的纸团,显然一改再改,修了再修,为了一首成品煞费心思。可他的桌面却整洁干净,就那几样平常物事,一颗纸团都见不着,可见眼前这诗是他一鼓作气写的,没有《切韵》,凭的是以往的经验和粗摸的印象,写完了,读了几遍,不太中意,却也没有再修的打算,就那样坐着,随他去吧。宽豁的人性情就是这样。
当然,考试途中他不是没有向周围人借书的念头。试了一次,问的是旁边一个肩背佝偻的老先生,老先生耳背,压声问了好几遍,才见他了然地点点头,回头伸手,捏起桌上的箕斗砚就递了过来。
李蓬蒿只好无奈地摆手婉拒。转身另一边,再试:这回座位的东首是个奋笔疾书的青年,二十五上下,看着不像有耳疾,于是压声再问,那青年一下就听清了,瞪大了眼,张口就一副大亮嗓:“我借你作什么?自己不用么?”
这一声喉惊得李蓬蒿悚然回首,向那堂前香案后的主司看去,还好不见有动静。又扫视了一圈场上的胥吏,都在别处,没有察觉。再看适才那青年,早不理他,兀自作自己的诗了。
因此李蓬蒿只好罢了自己的念头。现在,诗写好了,他坐在那里,一副愁眉苦思的样,不是为没有韵书的问题,而是在回想从晨起到礼部南院的这一路,那本《切韵》,到底是怎么丢了的;这张所谓千年后的纸条,又是怎么出现在他的身上。
首先就是在路边摊吃馎饦的时候。当时座位紧张,跟他同桌围坐的有好几个人,互相说着话,应该是一路的,都是荆南口音。他李蓬蒿天生防备意识不强,落座了,包裹解开随手晾在脚边,掏出个砺石就在那里把玩,丝毫没有留意桌子底下的动静,那伙人真要心怀叵测,当时动手就是最好的关头。
然后就是坐马车。车上也有同坐,三个人都是要到礼部南院应考的举子,都自低头看手上的书,半眼都不抬起去看李蓬蒿。李蓬蒿挤在他们中间,包裹夹在屁股后头,根本没有知觉,要有人在当时伸进去拿出些什么物事,或者塞进个什么纸条,依那车上的颠簸,李蓬蒿意识的懒怠,也察觉不出来。
思路一路往下走,到了贡院所在。一想到贡院,李蓬蒿登时就醒悟,前面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的可能。原因很简单,贡院门口有兵卒胥吏,考生进考场,是要搜身的。
这一搜身,那张纸条不就明晃晃被发现了吗?
想到这里,李蓬蒿灵光一闪,旋即间就明白了那偷《切韵》的是谁,塞纸条的又是谁。
与此同时,堂前香案帘后一串拍案声迭起,是主司通知各位考生,晡时已到,可以中场休息,出门到后院温饭了。
五百人声顿时轰起。步音,交谈,食器相碰。几位监试和主司一起退出考场,巡场胥吏一个个走到门关处,搜检举子们的身上衣物,防止他们将试题带出场外。
李蓬蒿舒了舒筋骨,正当要起身,忽觉眼前一暗,后便是啪嗒一响,一张折迭好的纸条落在他的案上。
他猛地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胥吏的背影,下掩着面孔,生怕被人认出的样子,步子匆忙地闪出了考场。
重新跪坐回去。环视两圈,确定无人注意,随即拉开袖,将纸条遮了进去;面上坦然自若,手却暗暗伸进袖中,一点点将纸条展开;展好了,猛一低眼——只一瞬,纸上字句映入眼中。
“
东南首,第三柱,候卿。
东南角第三根柱子:等你
”
贡院晡时寻人事件
李蓬蒿出了都堂中门,径往东南走,才去五步,就遇见熟人。
来者年纪比他轻上很多,二十出头模样,却有一副四十来岁的眉眼,紧锁纠蹙,仿佛一碰就碎,叫人忧心他的重负。这人名叫权鹤一,其父权德舆是当朝掌制诰的中书舍人,朝散大夫品阶,儿子出生时恰读到杨衡的诗句“一一鹤声飞上天”,所以命名“鹤一”。
建中年间,李蓬蒿父亲还在长安供职的时候,这两人同是国子监太学的学生。后来李父出为滁州刺史,李蓬蒿也跟着离开,相见机会也便少了,这会儿碰上,已经隔了三四年光景。
所以权鹤一一遇他,开口就是:“怎么不来找我?”
李蓬蒿没有停下,犹自往前走,权鹤一也便趋步跟在后头,他比李蓬蒿高出半个肩头,后者回眼瞟他,都不得不上抬视线。
“噢就是,不得空。”李蓬蒿支吾道。
“骗谁呢,去年十月各州举子进京,到现在过了四个来月,您挺忙啊。”权鹤一驳舌道,“我还以为你州考落榜,来不了长安省试了。”
唐朝进士科考的生源,分“乡贡”和“生徒”。其中“乡贡”是由县一级考试,经过淘汰,选取若干名考生送到州、府,由州、府再考再淘汰,最后送到中央,会同“生徒”一起参加礼部省试。
举子一般十月到达京城,来年正二月正式考试。到京后,会有行卷、元日引见、国子监拜谒、学馆听经问难等活动,因此相互结交碰面是很正常的。但是权鹤一四个多月来都没有见到李蓬蒿,难怪出了这思想。
李蓬蒿听后就噤声了,步子还在向前走,口上却不知道怎么回话。权鹤一记挂他,其中真意他是清楚的,但该怎么回馈,他实在没有主意——毕竟不是从前那个年纪了。以他现今的岁数,三四年不见,就如同隔了天壑,家世境况也有所差,所以进了京,也没有到权家府上去拜会,失掉礼数,一直是忐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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