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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剑,如何能抵挡涌如海潮的精兵良将?!
当烈烈火光,如血色映红夜幕,苏家满门,俱被凄惶地押伏在森冷刀锋下时,率兵缉拿的将领魏朔,笑看向被重重刀戟包围的绿衣少年,嗓音轻蔑,如正看待宰的羔羊。
“苏大人,将剑放下吧!若你继续顽抗,魏某手下人不小心,伤了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公主殿下回头怪罪,魏某可承担不起!”
一众士兵肆意的哄笑声,与家人恐惧的轻泣声交杂,如深渊魔咒,在苏珩耳边桀桀怪响。他像跌进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里,无力、绝望、痛悔、自责,如沉重的千钧锁链,缚锁住他身体每一处,拖着他往无尽深渊下沉。
魏朔奉命率人抓走了苏家满门,却独独放过了他,并在走前,声音冰冷粗噶地告诉他道:“公主殿下的命令是,天亮之时,问斩苏家上下!”
残酷至极的一句话,如是淬毒的刀锋,紧贴着他的脖颈,令他在这闷热窒息的夏夜,不寒而栗,悚然魂飞。魏朔鄙夷地看他,冰冷的嗓音里,透着轻蔑的讥讽,“苏大人,你的时间不多了。”
一声阴阳怪气的提醒后,将士押人离去,令人揪心的恐惧泣声,在夜色中渐渐远不可闻,头顶的夜幕,在骤起的呼啸狂风中,越发低沉,像是要将人压死在这片永无边际的黑暗里,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轰隆隆电闪雷鸣,有如利刃割心。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无数的冰冷雨点,无情地溅打在他的身上,如是万箭穿心。暴雨中,少年孑然而立,他从前温暖的家宅,此刻没有一点人声、一点灯火,像是一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废宅,随时都会被狂风暴雨覆打成无数碎片,被吞噬在幽夜的深海中,再不可寻。
无情的天地间,像是只有他一个人。风狂雨横,一道凄厉电光如利剑闪过,照亮了他身前身后一地狼藉。母亲的累丝珠钗,陷在污浊的烂泥里,妹妹的蔷薇帕子,浸飘在淌流的雨水中……父亲……这样的雷雨天,体有旧疾的父亲,常易腿疼,需得好生躺歇,不能受凉……
肆意直流的雨水,从少年惨白的脸庞淌落,如是泪水。如果他昨夜今日,都能忍得,没有触怒昭阳公主,是否苏家今夜,就不会有此灭顶之灾……他为何没能忍住,明知小不忍则乱大谋,明知现下天子信任公主、清流势力不足,根本不能与公主相抗,明明都已忍了两月,为何在那一刻没能忍住,非要激愤地道出驸马薛钰之死,冷讽昭阳公主所谓的“喜欢”,虚伪无情……
死死握着长剑的手,因如毒蚀心的自责与悔恨,越攥越紧。夜雨中,铿然一声剑鸣,剑身断,落血流。艰难的抉择,如泰山压顶,少年孤清如竹的笔直身影,在时间的无情流逝下,被越发猛烈的暴风疾雨肆意冲折。漫天肆虐的呼啸风雨,像定要在今夜将这孤竹摧折,折倒在天公不可违逆的威势下,永生臣服。
这一夜,容烟未眠。不仅仅是苏家,还有她暗怀不臣之心的皇叔齐王,以及其他暗中反她的臣子,都要在天子尚且心思纯稚、对她这皇姐全然信任时,一并清洗,在今夜一网打尽。
在将诸事定下后,具体动手,自有忠于她的一应人等去做。寅正左右,离天明还有半个时辰时,容烟回到了公主府内,将已近两日未见的爱宠衔蝶奴,抱在怀中抚摩。
“本来要带一只小橘弟弟回来,给你作伴的,可是走前发现,它在寺庙里,有父有母,有哥哥,有妹妹,就不能强将它带回了。”
女子同猫儿说话时,神色甚是温柔,可侍随在旁的白茶,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却甚觉恐怖。一边,似颇心善,为不忍拆散猫儿一家,而不将小猫带回,另一边,又极残忍无情,仅仅为泄心头之怒,就直接诬使苏家家破人亡。天明时,苏家上下就要被满门问斩,白茶想到此处,对苏家同情至极,对她的主子殿下,畏惧至极。
低眉垂眼的白茶,暗暗胆战心惊,而翠翘,则仍是笑嘻嘻的。今夜之事,同三年前公主婚礼那夜相比,毛毛雨一般,她半点不放在心上,只乐呵呵地陪着公主逗衔蝶奴时,见府内的林管事走了进来,向公主躬身禀道:“苏大人在外求见……”
容烟归府不歇,正是等着这一声禀。她缓缓放下衔蝶奴,在漫天的风雨声中起身踱出,于众侍的擎伞拥簇下走离正堂,向着公主府大门外,那个正被飘摇风雨肆意摧折的孤清少年身影,步步走近。
本来,昭阳公主为苏珩而宽容处理苏家的时限,是想让这少年状元,主动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想玩一玩诱引少年郎的游戏,看一看不染俗尘、皎然若仙的翩翩少年,如何为她融冰化雪,春心萌动。
可是,苏珩这倔强的少年郎,就是不肯对她动心,长达两月下来,心还同冷硬的石头一般,怎么也诱不软。
昭阳公主对寻常美男子的耐心,仅有三两天,对苏珩,已是极破例极宽容了。两月的时间,没能诱动少年的心,而是几快磨尽了昭阳公主自己的耐心。于无相寺中最后一次引|诱苏珩失败后,昭阳公主直接在酒中下药,想与苏珩一|夜|欢|好后,就将他扔在脑后。
但下药之事,也因苏珩酒量一般而失败了。这时的昭阳公主,本就对苏珩耐性缺缺,对诱引少年郎这事,已感烦躁,偏苏珩又火上浇油。
他不知薛钰在昭阳公主心中,并非如世人所以为的那般,不知薛钰是昭阳公主心中的禁忌,不可触碰,在激愤之时,直接搬道出驸马薛钰的旧事,彻底惹怒了昭阳公主,令公主对他的最后一点耐性,直接归零,也让他苏家,因公主想玩游戏而得以苟活的时限,直接到了尽头。
冷雨潇潇,容烟在密如天幕的油伞遮蔽下,站停在公主府高高的台阶上,俯瞰着跪在阶下的单薄少年。
无尽的冷雨顺阶而下,如流水一般,淌积在少年屈折的双膝下。府门飘摇的风灯,在黎明前最后的暗色中,映照着少年血色尽失的脸庞。少年素日齐整乌亮的发髻,此刻乱散地湿垂在颊边两侧,少年总是穿着整洁的衣裳,此刻狼狈不堪地湿贴在他的身上。
他浑身湿透,形容凌乱,如已在风刀雨剑下,受过千百次狠厉摧残,双眸黑浓如漆,幽邃地近乎空洞,两点微弱的瞳光,似在风雨的浇打下,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只为心中那不可断绝的心念,而在他苍白羸弱的面庞上,颤颤着不肯湮灭。
寒光一闪,是少年举起了手握着的染血断剑。翠翘以为苏珩,是被家门祸事刺激到失心疯、要进行无用的行刺,忙拦护在公主身前,但公主殿下,却轻轻地推开了她。殿下近前一步,眸光微眯,透过潇潇雨帘,凝看着阶下的少年,面上神色,如古井无波。
“微臣,来向公主请罪”,风雨中,少年扯开了贴身的湿衣,将手中寒光,从肩颈处,用力往下刺划。皮开肉绽,胸|膛汩汩血流,少年如不知痛,木然仰看着阶上的女子,高扯着沙哑的嗓音道:“这一刀,为微臣不敬公主之罪!”
话音刚落,又一刀紧随落下,少年似无痛觉地自伤,幽空的双眸,紧盯着大梁执掌权柄的公主殿下,一边以刀刺身,一边自陈己罪,“这一刀,为微臣触怒公主之罪!”
“这一刀,为微臣非议公主之罪!”
“这一刀,为微臣不识时务之罪!”
…………
一声声的请罪声中,少年胸前,渐血肉模糊。雨水冲流下汩溢的鲜血,令少年身下衣裳红透,人如跪于血泊之中。最后,他屈折下血伤交错的身体,向着那高高在上的女子,深深跪伏下去,嘶哑的嗓音,如被铁器磋磨得鲜血淋漓,“一人做事一人当,求殿下饶恕微臣家人性命,微臣己身,任由殿下处置,千刀万剐,亦无怨言!”
纵对昭阳公主畏极,围观的众侍们,在此刻,仍大多因心中同情,难以自禁地面现不忍,而她们的主子,依旧心似铁石,一如从前。
肃冷的风雨中,容烟缓缓踱下阶去。她倾身托起少年下颌,看淋漓的雨水,在他面上如泪水顺颊而下,忽地一声嗤笑,嗓音讥冷,“苏家结党逆君,你还算哪门子的臣?!即日起,在本宫面前,你当自称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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