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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嘴上叫着,杨书香的心里就泛起一股酸来,因为大在他心里的位置很高,超过了父亲:“刚才我不该跟你耍混蛋……”
“都说儿大不由爷,你是大了,会自己一个人去扛事儿了!”安抚过后便又是一通旁敲侧击,杨刚总想着能从侄儿的嘴里问出点什么东西来,如今倒好,眼睁睁地看着杨书香躺在那自怜自伤,他这心里能好受吗,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安排是否太操之过急了,以至于适得其反之下造成这样一个他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可他搜肠刮肚去回忆这几天的每一个细节,自始至终也没发觉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那为什么孩子的情绪又如此不稳,像失了魂似的?
杨书香睁着眼,目光在苍白的世界里做着寻觅,结果啥也没看到,正因为那整面墙壁太过于洁白,陡然间的捉摸不透让他分辨不清黑与白的真正界限,任由那纯粹变得模糊起来——大大就坐在他的身旁,离得很近,确实很近,但总感觉远在天涯,缥缈不定。
当他扭过脸来看向杨刚时,明明周身处于一股暖流包围之下,脑瓜皮却涨涨呼呼几乎要炸裂一般,不受控制地就把那历历在目的往事翻涌出来,不断搅动不断蹂杂,于是黑与白混淆不清从上至下湍急奔涌,齐聚在心间然后一下一下来回戳动起来。
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至亲,杨书香知道他有多疼自己,尽管他搬进城里好多年了。
“大……”跪乳的羊羔轻轻咩了一声,似弦敲击在琴板上,余音绕梁;又似闸板下潺潺的流水,呜咽时挤着身子要冲破出去,却游曳在缝隙间发出了淙淙流淌的声音:“我对不起你。”
“嗯?”鼻音发出的声响如此耐人寻味,像等待沙场归来的人,在心里不知祈盼了几千几百遍。
然而杨刚确实在等待着,一直在等待自己的侄儿跟自己说说,而不是眼瞅着孩子萎靡不振,从那蔫头耷脑。
杨书香鼓秋着身子转了个个儿,趴在床上,他先是皱起眉头深吸了口气,攥紧的拳头松开之后又抓在褥子上,手心都冒出了汗。
时间有如静止,慢吞吞地堪比蜗牛在爬,那一刻杨书香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嗖嗖地在不断挤压着胸口,然后胸口就汇集出一股气流,推动之下他便真切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如此剧烈。
尽管当时没有擡头,却能感受到脑袋上的那股炙热,他知道大在看着他,也知道大在等着他去答复呢。
泛白的指节在恢复血色之后,杨书香从褥子底下把那条裤衩拿了出来。
他紧紧攥在手里,不想撒手,但片刻后猛地往前一推,心如刀绞一般送到了杨刚的腿边:“大,裤衩给你。”把手撤回来的时候,心里一阵阵发空,不知为啥,脑海中竟飘闪出李丽芬的那首《得意地笑》,叹息了一声,其时于他而言原本就啥也没有,那就啥也不用惦记了。
留心着杨书香的一举一动,见那条自己送出去的裤衩被原封不动退回来时,杨刚的太阳穴连续跳了好几下,心里也咯噔起来:难道说三儿都知道了?
对此他不太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自身绝没有出现半点差错,因为此前无数个日夜的思考中他早就把后面所有要面临的问题都想好了,毕竟也就只做那么三次,而且一次是在他喝多的情况下做的、一次是背着他的面在这里搞的。
脑子里飞速旋转着,先稳住了自己的心神,而后杨刚便把鞋脱了下来,他蹁腿上床上,一边盯着杨书香,一边诉说起来:“大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在紧北边保家卫国了。”
杨刚的这段历史杨书香再清楚不过了,并且听过不止一次,每次听家人提起杨刚的这段往事他都听得热血沸腾,心驰向往,但此时却没了那个心境,也不知他为啥要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讲这些,便把身子一蜷,缩在了床上。
“当年我瞒着你爷你奶跑出去,谁叫内时候大年轻呢,内时候大天不怕地不怕,有啥事都憋在心里从没跟家里人讲过自己遇到的危险,就怕他们惦记……”时至今日,对于往事的提及杨刚也只是轻描淡写而已,从未长篇大论深入去交代过,今个儿之所以要跟杨书香讲,目的是化解矛盾,不想让他平白无故去负疚,去背负心理压力、徒增烦恼:“返回头再去回顾历史,想想吧其实也不能赖你爷说我,他没错,而我呢?哎,与其掖着瞒着还不如把情况都讲出来呢,倒也让他们心里知道个数,省得替我提溜着心。”
“我退伍回来的那天,你奶始终都没搭理我,后来听你爷说,你奶哭了半宿呢!”杨刚把话简简单单分说一遍,这里没有过多的细节描述,也没有刻意去提及他本人的心理感受,就像聊天似的跟杨书香絮叨着那如烟的往事,随后他点了根烟。
长这么大杨书香几乎很少流泪,哭过之后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他趴在床上听着杨刚叙说往事,听得入神禁不住插了句嘴:“后来你也是这样瞒着我娘娘的吗?”鬼使神差来了这么一句,好在是低着头说的。
杨刚拉长了音儿“嗯”了一声。
“内年入秋我带着一伙人到政府路那边去接县委书记,大门外面的人都给撂了,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到了里面吧,锁定住了目标之后,隔着一道门,就一道门,一脚就给我踹开了,你猜怎么着?”讲到这,杨刚卖了个关子。
听单田芳讲评书就怕最后卖那个关子,这一点杨书香体会颇深,就看他摇了摇脑袋,话却说得挺急:“到底咋啦?”杨刚嘿嘿一笑:“当时里面有个拿枪的人正直对着我,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又卖开了关子。
这回杨书香沉不住气了,他从床上腾地爬了起来:“后来呢?咋啦?”
“后来?想都没想当场我就把他给撂了。”杨刚说得很随意。
杨书香抓住杨刚的手,上下左右来回打量着他:“大,那你有没有受伤?”眉头子皱起来,连连催问。
杨刚笑了笑,拍着杨书香的肩膀,示意他躺下:“受伤的话你就见不着大了!”又是轻描淡写,仿佛一个旁观者在叙述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杨书香呼了一声,像散架似的瘫坐在床上,转而又像是还了魂似的,紧紧抓住了杨刚的手:“那这事儿我娘娘她知道吗?”杨刚伸手胡撸着杨书香的脑袋,点了点头:“他们送我回来之后给嚷嚷出来的,还特意放了我半个多月的假,内时候在我身边你娘娘可是寸步不离。”听闻此说,杨书香的脑海中够勾勒出一幅画面——娘娘泪如雨下地搂住了大大的身子,未来得及细咂摸,刹那间破碎他又想起年前在这张床上和陈云丽做的好事,一颗心怦怦乱跳,把个杨书香臊得满面通红。
眼见杨书香情绪平稳下来,杨刚再次点了根烟,把烟夹在手里摩挲时,他问道:“心里还难受吗?”杨书香搓着自己的脖颈,羞愧难当的同时他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紧接着便问道:“大,你跟我娘娘是由(别人)介绍(才)认识的吗?”关于这一点,他一直很好奇,说出口时不知为何心跳得特别剧烈。
“大年轻前儿跟你一样,那可也是香饽饽啊,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喜欢呢。”这一点杨刚并未隐瞒,不过却没有直接去回答杨书香,但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了。
杨书香的内心倒是暂时平静下来,不过质疑之心却没办法一时消却,甚至连印刻在脑海中的那些情感都开始慢慢动摇起来:“那,那,”本来要问杨刚“那现在你们还爱不爱对方?”门外传来的呼唤便打断了他,于是也就始终没能讲出口来。
这以后,哪怕彼此心照不宣便再也没有问过这类敏感话题,尽管他一直弄不懂杨刚心里存在的那个念头,也不敢苟同于这个世界另外那些人的狗鸡巴逻辑,却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大是真疼他,真拿他当儿子一样疼。
杨刚手疾眼快,一把便将裤衩塞回到杨书香的手里:“这裤衩是你娘娘给你的,留你穿吧!”杨书香脸现迷茫。
曾几何时,妈妈不在身边的那些最亲最爱的人抱着他、领着他行走在沟头堡的街头巷尾,有慈祥的爷爷,也有迷人的娘娘,相伴时他们那些言行举止无不透着一股股亲劲儿,杨书香知道这是永远也无法在自己心底里抹杀掉的。
脑海中滤滤着这些个已经存在而又远离的片段,很快便又给另外一张极不和谐的面孔替换过来,杨书香便皱紧了眉头,但他也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扫了一眼杨刚,他手疾眼快把裤衩藏在了褥子底下。
“知道干净了这前儿,开始嫌你大了是吗?”瞅瞅着侄儿做完这一切,杨刚脸上带笑,戏谑的同时胡撸起杨书香的脑袋来:“臭小子,花活不小啊!”杨书香咧了咧嘴,在一股股暖流夹击下他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吭吭哧哧说了句:“没有。”
“没有?脸蛋子嘟噜的快把你愁坏了都,以后可不许再干那傻事了,知道吗!”杨刚起身下地,他松了口气,心里也舒缓了许多:“这么大还哭鼻子?咱是男人是爷们,心胸得开阔,知道吗!”
“大,我问你个事儿……”擦着眼角,杨书香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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