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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入喉中的异物细如丝线,根本无法吐出,又如个活物一般,倏然刺进肌理,游走进更深处。赵珩要杀他?!姬循雅眸光一震,喉间痛痒交织,血腥气瞬间上涌。视线紧紧地锁着赵珩的脸,姬循雅有些头晕目眩,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似惊涛骇浪,汹涌而来,脑海若有声音亢奋地反问:死于赵珩之手不好吗?这不就是你上一世求而不得,耿耿于怀的吗!赵珩不想他生,却又不愿意让姬循雅死于自己之手,至少,在明面上不能。于是,惯会邀买人心的皇帝、乱世诸国之争中最终的赢家,宽容地赦免了姬氏一切罪状,向天下宣布,若姬景宣来降,则赵珩愿意裂土封其为王,允许他仍保存王族尊荣,永享富贵。这个消息很快就随着宗正的入宫,被传达入姬景宣耳中。桌案,端坐着一个玉样的人——燕君,姬景宣。“你的意思是,”燕君比寻常男子白皙上太多,自中毒之后,面色苍白之中,又沉淀着种鬼气森森的青,不像活人,却如同刚刚从窑炉中取出来的白瓷,他慢慢地问:“若孤向赵珩屈膝投降,赵珩便会大发慈悲,饶孤一条性命?”被姬景宣凝视,总政只觉被毒蛇死死盯上,不过须臾间,后颈便被冷汗打湿。他根本不敢抬头,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是,但齐君的使节说不止说保全君上性命,”时局如此,强撑下去并无意义,更何况,赵珩派来的使节给他的承诺委实诱人,赵珩许诺,他虽不能再为宗正,却仍可保全正二品的禄位,覆巢之下无完卵,能在燕国亡国之后再到新朝做官,对他而言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他愿为您裂土,仍尊您为王,寻富庶膏腴之地以奉君上。”姬景宣不阴不阳地哦了一声,黑沉沉的双眼透不出半点光亮。宗正头皮发麻。即便姬氏的子弟因族规束缚,或多或少都有些古板僵滞,却无一个像姬景宣这般。这哪里似个活生生的人,倒像一刚挖出来,还未来得及溃烂的尸体。姬景宣道:“他还说什么?”“回君上,齐君还说,您与他少年相识,见而投缘,也曾有深情厚谊,燕齐本是世代交好的盟国,因势所迫,不得已兵戈相见。而今蒙上天垂怜,齐君侥幸得九鼎以据天下,”宗正仔细地回忆着赵珩信上的内容吗,不敢多,或减一字,“请君上摒弃前嫌,与齐君重修旧好。”姬景宣神情虽冷,却一直没有打断。若宗正敢抬头,就会发现自家君上阴冷的眼眸中,若有痴迷的神采闪烁。病态至极。姬景宣迟迟不言,书房中寂静,宗正唯一能听见的,就是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冷汗顺着脸颊淌下。哒。落到衣襟上,洇出了一圈深色。静默许久,姬景宣才道:“没了?”宗正惴惴回答:“回君上,再无其他。”姬景宣温和地说:“卿还未告诉孤,赵珩许卿俸禄几l何。”宗正闻言陡然色变,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姬景宣面前,“君上明鉴,君上待臣恩重,臣绝无悖逆之心,若有,便,”“夷三族,如何?”姬景宣含笑问道。宗正听姬景宣这样说,便知道他与齐国使臣暗中来往的事情已自家君上知晓,顿时面色惨白,于地重重叩首。额头被撞出伤口,鲜血横飞。因为过于恐惧,宗正甚至忘了姬景宣与自己同姓同族。唰。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到宗正头顶,随着他不停叩首的动作向下滑落,又被鲜血黏住,沾在眼前。因离得太近字迹模糊不清,纵然如此,在隐隐看见上面的几l个字后,宗正瞳孔猛缩。看内容是,那使节带给他的,赵珩的亲笔信。他一把将信纸扯下,嘶声辩驳:“君上,臣不知此物从何而来,有人污蔑臣,有人污蔑臣啊!”纸张被血浸透,又因为宗正用力的动作而扭曲褶皱,姬景宣只看了眼,便平静地收回目光。幸好,赵珩的亲笔信他已经收起,宗正手中的那封是他后来命人誊写的。姬景宣无趣道:“拖下去吧。”这便是赐死的意思。宗正脸上立时失去了全部血色。马上有黑甲军士上前,轻车熟路地勒住宗正的双臂,“臣冤枉,君上——”随着人被向外拖,叫喊之声犹然不休,宗正两股战战,面无人色,莫大的惊惧之下,竟催生出了一点胆气,嘶吼怒骂道:“姬循雅,你暴虐无道,日后定然不得好死!”姬景宣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如条死狗般被拽出去的,与自己同出一脉的前二品高官,他觉得有趣,不由得轻笑一声,“孤已经不得好死了。”但,宗正早就听不见了。书房彻底安静下来。
姬景宣从袖中取出赵珩的亲笔信,细致小心地摊开,仔仔细细地品味着上面每一个字。这封信原本是要交给他的,但宗正不敢,他只好亲自派人去取。信中赵珩用词极尽谦敬温和,还特意拿了半页纸来同姬景宣回忆往昔,他闭上眼,仿佛能看见赵珩站在他面前娓娓道来的模样。片刻后,喜怒无常的君主猛地睁眼,目光怨毒地看向掌中的信,一把将书信投入烛火中。火舌瞬间将纸张吞噬。龙飞凤舞的字也在汹汹火光中扭曲,消失。残灰纷纷落下,却被姬景宣珍重地,尽数以手捧住。灰烬染脏了他青白若玉的手指,然而平时最终仪态的燕君却毫不在意,他抬手仰面,将掌中灰烬尽数送入口中!这实在是诡异到了极致的场面。御书房内烛火摇曳,苍白而清绝的男子端坐于席上,姿态古雅,令人挑不出半点错处,然而他淡色的唇上却覆盖着一层灰烬,又被主人舔舐干净。入口苦涩至极,姬景宣将一捧纸灰视若无价珍宝,缓慢地,细嚼慢咽地,将灰烬咽下。灰烬蛰得喉咙生疼,如吞刀刃,他却毫不在意,好像吞下的不是难以下咽的纸灰,而是甘甜无比的蜜糖。他甚至不敢立刻吞咽,竭力将品味的动作延续到最长,仿佛这样,就能以唇,以齿,稍稍感受到写字人留下的丁点痕迹。于是姬景宣弯眼,觉得心满意足,又觉得不够餮足。为什么赵珩不愿意亲手杀了他?就连这封信,言词也是哄多于威胁,赵珩甚至不想,为自己送来一柄刀刃,令他用齐地所锻造的利刃自尽。赵珩杀过许多人,大多数都无足轻重,连他们都能被赵珩杀死,他却连这点荣幸都不愿意赐予自己!上一世赵珩没有给他的厚礼,这一世更吝啬赐予。姬循雅猛地回神。迟滞的回忆仿佛在姬循雅脑海中延长了数百年,实际上却只有一瞬间。赵珩绝不会,在此刻杀他。并非帝王对他情深恩重,而是以赵珩最会权衡利弊的个性,绝不会冒着靖平军哗变的风险给他下毒。赵珩想象中的激烈反抗并没有出现,姬循雅甚至没试图将蛊往外吐,或许因为蛊是活的,外面那层冰凉如玉的壳子化开后会立刻往人肉里钻,根本不给人取出来的机会。姬循雅只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珩,眼底密布的血丝狰狞至极,可怖得如死不瞑目的恶鬼。可一个人,还是姬循雅这种人,在疑似被下毒时,居然毫无反抗之意,实在过于古怪了。但凡是人,皆向生俱死。他却一动不动。赵珩忽地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错觉,姬循雅对他憎恨不加掩饰,上穷碧落下黄泉都不会放过他,然而,然而,当赵珩真要杀了他时,他却不反抗。仿佛,这是姬循雅期盼已久的极乐。喉间的疼痛还在加剧,薄而锋利的唇线上扬,勾起一个嗜血的弧度。姬循雅的手随着自己疼痛的加深而不断施力,他问,语气中却没有怪罪,“陛下,您给臣吃了什么?”缺氧令赵珩的双颊迅速泛起了一层薄红。赵珩喘了声,抬手,但没有去阻止姬循雅。而是轻佻地摸上了对方轻颤的长睫。细密的睫毛刮过指腹,有点说不出的痒。姬循雅便配合地垂眸,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竟透出了些诡异的温驯。皇帝温柔地回答:“毒药,见血封喉的剧毒。”他一眼不眨地看着姬循雅,寻常人听到这种话应该惊恐至极,应该逼问着赵珩解药的下落,以求一线生机。但姬循雅没有。他扯开一抹笑,他想说赵珩的命多贵重,赵珩是开国帝王,而今山河将倾,赵珩怎么可能因为他争一时意气,与他同归于尽,放弃挽江山于危亡?但姬循雅最终只是缠绵无比地应道:“那,陛下与臣一起死吧。”权当赵珩说的是实话。他愿意,暂时听信赵珩哄他。欣喜细细密密地将他包裹,姬循雅如在云端,飘飘欲仙。手指深深嵌入肌肤,这个漂亮的疯子柔声说:“臣给您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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