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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震惊地看着。那个少年御剑而去,漫天云雾点缀,剑意是纯净无暇的湛蓝色,仿佛一道天光,能劈开世间最混沌的黑,又似最柔和的雾,能海纳万千种颜色。叶清御剑飞行的本事,不太行。他那一道剑意歪歪扭扭,因为动作太急了,随时可能会摔下去。归元宗弟子不由揪了一下心。可能世间总会偏爱一些乖小孩,对方做了选择,只需要走一小步,剩下的九十九步,由旁人来走。仙门道州所有人凝望着,裴玄大步向前,迎向了半空中的少年,朝对方伸出了手。那个世间最大的魔头,衣袍随风扬起、猎猎作响,把自己的崽拥入怀中。晚风大作,吹着两人乌黑如墨的头发。这一刹那,仙门道州集体失魂落魄。对裴玄而言。他本是一具独立于世的行尸走肉,心若深渊地狱,随着仙门道州的行为,心声浑身冰冷,不断下坠。当那个流淌着他一半血液、孱弱却充满希望的少年,一如儿时跌跌撞撞朝他飞来的那一刻,他心中所有阴郁心魔全数解除。疯狂的喜悦在他胸膛里翻滚除了接住对方,他没法说出一句话。孱弱的雏鸟离过巢,可又心甘情愿归来了。仙门道州境内。叶清走的那一日,临泉山大雪漫天、霜覆悬桥,连仙鹤都发出一声悲鸣。—叶清登上那艘巨大到足以隐天蔽日的黑色楼船,这一登船,他才发现在三万万上古妖魔阵营之中,他一袭白衣,如同一个白团子落入黑芝麻汤锅里。叶清吓了一跳。见了他,三万万妖魔低下头颅,俱都恭敬地匍匐在地,齐齐高声道:“恭迎少主。”这份心悦诚服发自内心,叶清能清晰感受,因为他所到之处,如摩西分开红海,小孩子震撼了良久,瞬间忘记了东张西望,更不敢言语。心神恍惚之余,他感觉自己成了反派组织一员,换了往日,这么多魔,他这个小仙君转头就想跑。难怪一路以来,魔修都给他放水,原来全世界都在瞒他!什么捆仙绳,这是最大的骗局!孩子有点受刺激。“清清,你要适应自己的身份。”看着眼前不安的小孩,燕赤离握住他的手腕,嘴角勾起浅浅弧度。“我尽量。”叶清想了想,憋了半天,憋出这软绵无力的三个字。他拼命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魔,我是魔,我是魔。他想把衣服换了,增加身份认同感第一步,先更换制服。纵使看了溯世之书,接受了自己身份,他也是心甘情愿选择待在父亲身边。可亲眼目睹仙羽城逐渐远去,叶清趴在船檐,眼角还是微微红了,眼眶莫名酸涩。在魔修大本营里,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于是找了一个角落。找到地方,他垂下脑袋,刚准备酝酿情绪。下一秒就发现一个影子笼罩着他,叶清如同被撞破一般微微受惊。“清清,你在哭吗?”是燕赤离。俊美的厉鬼歪靠在一旁,唇角轻轻一勾,那张侵略性的秾丽俊脸凑近,有几分勾魂摄魄的魔力。不知道他看了多久。那一双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叶清脸上。有些人就是在他面前嚎哭不止,眼泪流干了,燕赤离也无动于衷。可眼前人显然不一样,叶清只是微微一红眼眶,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还没掉下来,他已经觉得足够可怜可爱,心软得一塌糊涂。哎,真是多愁善感的人类幼崽。“!”他找的这个地方那么隐蔽,还能被发现。叶清茫然了一下,很有理由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被下了什么神识,奈何他修为只是练气,燕赤离却是大乘期。实力境界之差所隔如山峰沟壑那般大,除非他能一跃抵达大乘期,否则真被下了神识,他就如同一个视力不好的铲屎官,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身上哪里黏毛了。可恶!修真界真是弱肉强食,实力差一点的连隐私都没有。关于伤心这一点。叶清嗫嚅两下,磕磕巴巴道:“我没哭。”他如今是一个白汤圆,在反派阵营里不能随便哭,不然三万万妖魔近在咫尺,可能会对他有意见。他也不想在父亲面前,流露出对仙门的不舍。叶清对自己地位还没有清晰认知,他不知道,大家都把他当成一个幼崽,又认为他是己方好不容易从仙门手里抢回来的宝贝。他一哭,魔修们都恨不得跪下来掏肝掏心,怎么敢有意见。叶清当然不知道。面对燕赤离,他以正常人的视角代了一下,他都十六岁了,还被人看到躲在角落里伤心难过,这很没面子,于是他否认了。燕赤离似有读心术。他微微蹙眉:“清清你还小。”确实很小,十六岁在这艘满载妖魔的船上,都是刚破壳的幼崽级别。“想哭就哭,不用怕丢脸,到我怀里来哭。”厉鬼朝他张开双臂,外表俊美,如天边一轮皎洁明月,能把旁人的呼吸心跳勾走,柔声哄劝时十分具有迷惑性,几乎让人以为自己是对方放在心底的无上珍宝。叶清怔了怔,乌黑的眼珠子忘记转动。燕赤离轻轻巧巧起身,大大方方把他抱在怀里,一如小时候。不过叶清早就长高了,这么猝不及防一抱,叶清脑门撞了一下对方形状优美的下颌,他的视线滑到了燕赤离的锁骨窝。一时有些震惊,这么清瘦的锁骨是真实存在的吗?厉鬼是阴煞之物,手一贯冰冷,可当他把至宝抱在怀里时,身体却极为温热,浓烈的荷尔蒙将人裹挟,萦绕在对方鼻腔、肺腑。叶清有点控制不住游神天外,耳朵微微发烫,一小层鸡皮疙瘩蔓延到脸颊。他听到一句“哭吧”。燕哥哥好温柔……假如说,以前燕赤离对他的温柔程度是细水流长级别,那现在莫名加倍了。叶清看到过,《登仙途》里他死了,大乘期的厉鬼一夜白发,双目赤红,眼里恨意戾气满溢,精神状态几近疯魔。为了给他报仇,对方率领百万魔兵出征,给这灭世之战更添了一把熊熊燃烧的烈火,搅得三界天翻地覆。对方战斗力惊人。骨笛一吹,召唤万千尸鬼。所到之处白骨成堆,血流成河,方圆十里沦为哀嚎幽怨的鬼蜮。最后因修为反噬,死于仙魔混战中。这些叶清是知道的。如果说他爹是仙门道州眼里的疯子,那燕赤离便是第二个疯子,毫无疑问这两人都需要叶清极度挂心和提心吊胆。看了溯世之书,叶清发现破局办法第一件事,他要先保护好自己!他绝对不能死。燕赤离这一抱。感怀于书中过往,叶清反抱回去,丝毫没有察觉这是美男计,一时间真的忘记了哭泣,安安静静待着。一人一鬼以环抱姿势,静静享受了这份脉脉温情。“谢谢哥哥,我好很多了。”燕哥哥的腰好细哦~叶清小脸羞答答,刚想离开,下一秒他发现燕赤离直勾勾地盯着他,忽地微微一笑,弯腰在他头发上亲了一口,一触即分,可那殷红的唇瓣有魔魅气息,仿若一个鬼物。“!!!”这一亲就不对头了,超越兄弟范畴了。叶清受到了一万点惊吓,一双乌黑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他吓得连连后退了半步,小心脏怦怦跳了起来。刚刚不是普通的安慰抱抱吗,他是错过了什么?叶清回翻了几段,确定作者没有漏写,于是心情更懵了。哥哥为什么突然亲他!而且,一般亲人不都是要问一下,“我可以亲你吗?”得到肯定回答才能亲。以前燕赤离就时不时摸他一下脸,或者流连他的头发,偶尔碰一下耳垂,叶清没把这种亲昵的小动作当回事,可这一亲都肯定就不是了!
虽然这一亲,只是头发丝儿,可燕赤离怎么能亲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叶清伸出一只手捂着被亲的脑门处,他忍不住偏头看了看燕赤离,眼神发出强烈的疑惑。见他这般反应过度,燕赤离似乎感到十分可爱,唇角月牙般弯了起来,“清清,你在再这样看我,我可要再亲一次了……”他低声呢喃。怎么还有第二次!叶清差点被吓死,没等他拒绝,就一个慌神错乱的功夫,脸上就感受到了一份温热。燕赤离重新直起身子,该怎么形容对方的精神状态,容光焕发,透着一股仿佛终于挣开枷锁的愉悦感,唇间带起一缕鲜活笑意。叶清:“???”怎么能这么笑,这一秒他心跳急速加快,达到了顶峰,有一半是吓的。燕赤离长长叹了一口气,“清清,是时候告诉你一件事了。”叶清:“?”不要用这种语气,他害怕。看出对方满脸抗拒,燕赤离笑了一笑,弯下腰,附耳到叶清身边,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用说了很长一番话。而这番话如惊雷一般,劈毁了叶清长达十多年的认知。对方说的是。“清清,我是你父亲为你准备的……没有我,也有别人……”毕竟对裴玄来说,叶清资质实在一般,修炼不走一点捷径,寿命就那么短。父母之爱子,为对方的岁寿不断筹谋。孩子喜欢美色,裴玄极为冷酷,便将人一网打尽,留待后用。等等???这个词是怎么出现的!什么叫没有你,也有别人!人家修仙文开局一个道侣,我为什么送一批。一整个大震惊。叶清感觉自己语言系统出现了紊乱,他翻了翻溯世之书,发现没翻到这块内容啊,他想说话,却差点咬到舌头。眼泪一下子出来了。“清清,我对你爱意最深,与其选择其他人,不如选择我。”燕赤离趁机剖明心迹,恣意一笑,尽情释放情绪,他本就是魔域疆土上天生地养的一只鬼,在他的三观里,才不讲究仙门那种保守含蓄和清规戒律那一套,叶清一朝回归身份,他便狂放傲慢不再收敛。叶清天天在他面前蹦跶,早让他心里一股邪火火烧火燎。亲一下算什么。他恨不能清清今日回归,明天就练他,练他个百八十回。——叶清走后,仙门道州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许久,才有人发出一声叹息,“魔域那里是人待的吗?”纵使裴玄是渡劫巅峰,用残酷暴虐的手段一统魔域自封为主,可魔域荒芜贫瘠寸草不生是事实,那一片土地上鱼龙混杂妖魔横行,日日夜夜都充满杀戮祸乱。自古以来误入的修士,除非修为极高,否则只有横死一个下场。叶清去了那里,不是如一只羊羔入了狼群,随意任人宰割吗?“埋骨之沙的罡风,筑基期弟子吹上一日一夜都受不了,那孩子修为仅有练气,身娇体弱该如何承受?”叶清是在仙域长大的,仙域风景清美如画,山川清淑灵气充沛,最受生灵喜爱,才把那孩子养得水灵灵,那孩子去沙漠还能活吗?“裴玄性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恐有控制欲,那孩子无法逃离魔爪,日子恐怕不好过啊!”怕不是看裴玄的脸色过活,一点风吹草动就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天天抽抽噎噎。修士大能忍不住忧心忡忡,他们认定叶清一定是去吃苦,即将受苦了。有人注意到凌霄仙君眼神冷肃,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多提。程长老同样久久无言。“这才是救世之子啊……为了天下苍生忍辱负重。”叶清选择自己的父亲,一下子升级成了为了全仙门忍辱负重。“跟他母亲一模一样啊!”宋灵寂浑身瘫倒,以手掩面泪流不止。归元宗掌门这一瞬间都恨不能自己一跃跳过无数个境界,熬过九九渡劫巅峰,前往魔域对裴玄拳打脚踢,抢回自己孩子。另一边,叶清抵达魔域。第一眼他看到了——黑色雾气翻滚的大地,裂出一片巨大的峡谷沟壑,视野里满是赤黑和鲜红,孤零零的一片死寂,凝视之好似深不见底,充满了血腥不详之气。潮水一般的黑色虫蚁,密密麻麻涌向中心。燕赤离眯起眼睛,指了指那块地方,漫不经心介绍道:“清清,那是深渊。”这就是传说中的“深渊”吗!叶清倒吸了一口凉气,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难道他要在这里生活?好吧,他会努力克服的。叶清刚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一望无际的宽广天空,往远方延续,从暗红色过渡到了湛蓝色。很快他见识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飞船行驶过程中,他看到了忘川冥河贯穿魔域,看到了白茫茫一片雪域群山连绵起伏,看到了红色扶桑花开遍满城,看到了阡陌纵横、黄沙弥漫,看到了万丈妖楼拔地而起。更有一幕轰然撞入他的眼帘。彻底夺走了他所有呼吸。那是一座珠玉加身,琉璃为瓦的高大屋舍,犹如天上仙宫,傲然立于危峰之巅。河流似锦带蜿蜒,流云浩浩荡荡披曳霞光,叶清一眼就深受震撼,不知道这巍峨壮丽宫殿要穷尽多少人力物力,耗费多少光阴岁月才能铸造而成。叶清几乎能想象,当人置身宫殿之上。日光一照耀,满目五光十色,一伸手便是满天云霞,手拢星辰。好似这荒芜贫瘠之地上的一个奇迹。叶清目瞪口呆,忽然想起了三岁那年,在云州城,卖糖葫芦的小贩问他,“这位小弟弟,你要什么?”叶清当时已经知道自己穿进修真文里了,他趴在父亲臂弯里,踢了踢肉乎乎的小腿,中二十足道:“我要富有四海,我要肆意妄为,我要这满天云霞再也遮不住我的眼!”[1]卖糖葫芦的小哥大受震撼:“???”当时还是奶娃娃的叶清,很享受他的眼神,奶声奶气道:“开玩笑的小哥哥,我要一根三文钱的糖葫芦。”小哥:“好嘞。”叶清回忆起来,这都是三岁时候的事了,他几乎都快忘记了。纵使如今回忆,他也只能想起,记忆里那一根糖葫芦带来的酸甜,凉凉的甜丝丝的。还有自己趴在父亲怀里,小身子稳稳当当,两只手都能空出来,一边悉悉索索拆糖纸,一边摇头晃脑问:“爹你吃不吃啊?”裴玄低头凝望他,良久才点了头。那一年,对一个云州城平平无奇的幼崽来说,自己说过什么早忘了,只剩下糖葫芦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可是他的童言稚语,一直有人替他记得。这一刻叶清心头涌现热意,他望向裴玄所在方向,再度飞奔而去。他也想起了在世界尽头的星海,唐希哥哥告诉他的一番话。“清清,你父亲已经为你打下了一整片魔土疆域,南起无烬之海、万魔窟,北至雪原莽荒,西抵海作深渊楼,东瞰埋骨高地,最桀骜凶猛的十二部都已收归羽翼,四方妖魔皆奉你为主。这一望无垠的广袤疆土都是你的,具体有多大,除非造物之主,否则无法丈量疆域,我只能感慨一句,从东到西,御剑飞行纵横三夜也不尽……”“那是一片被放逐之地,却也是全天下最自由之地。”裴玄的那份父爱如山如海如大地长空,犹嫌堆砌不够。当时叶清没有当真,如今触目所及,彻彻底底深受震撼为之折服。良久,他一边感动,一边心里升起一个小市民般的念头:我就是造物主(的化身之一),今天晚上用尺子量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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