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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灯与梦屏间,揉香弄影。窗外的月牙嫩嫩一撇,将满室的水雾罩得愈发朦胧,两个熏笼里的炭火一熏,雾暖香溢。
箫娘坐在席泠的书案后头,提着一管蘸了朱墨的笔在纸上胡乱描绘。乌髻有些松散了,大约是洗澡的缘故,有一两缕湿黏在腮畔颈边,穿的是湖绿对襟薄晓长衫,笼着半截宝蓝的裙。描着远山眉,淡淡一层胭脂匀在颊上,两抹茑萝红的嘴唇噙着一缕魅惑人心的笑。
席泠推门进来,这难以描述的风情恰如暗风,拂得他心旷神怡。可他心里正存着个影,因此不疾不徐地走到罩屏边歪倚着打量她,“你做什么呢,没听见我回来?”
“听见了啊。”箫娘把手上的笔管子咬在唇上,眼皮子轻掀起来睇他。
“听见了不说出门迎迎我,只顾在屋里享清闲。”席泠抱着手,脸上有些车马劳顿的疲倦。晦暗的眼里,又跳动着一些乱的微火,或是烛光,或是别的什么。
箫娘不曾察觉,只顾着慢洋洋地搦动腰,莺慵蝶懒的姿态,“外头那样冷,难不成叫我顶着风往门上迎你?我倒愿意去,可吹病了,你不是也心疼么?”
说话间眼波轻绽,涟漪暗开,阔别的光阴就是一味上好的春药,令一切都在熟悉与陌生之间蒙昧。
药力在咫尺间荡漾着,席泠却迟迟不走过来,仍在罩屏边欹着,似笑非笑,“你还惧冷?我不在,成日朝外头跑,不见得是惧冷的样子。未必秦淮河的风,比家里的银炭还暖和些?”
这话像是有些隐喻,箫娘叼着紫檀木的笔头,半蒙半懂地扇着睫毛,“听你这话,你不在家,我就该寸步不离在屋里等你囖?好没道理,忽然与我计较起这个来,我一向爱热闹你不晓得?叫我只在家坐着,我坐不住嘛。”
两个人隔着半丈远,话却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席泠睇着她那若不经心的风韵,心里的火有些往底下蹿,笑意益发暗昧。说出的话来,不像管教,倒似迤逗,“为什么坐不住?别的女人都能在家十天半月的足不出户,你怎的就不行?”
她搦转腰,斜斜地伏在案上,似蛇的形态,“人家是有男人在家陪着,可你这一走,都大半月了。”
这话说得她自己心头也臊,于是婉媚地埋下头去,笔在纸上画几下,又将笔头咬在唇上,抬起眉来,眼波像一缕含香的风波向他吹拂去,“你离家这些时候,快来瞧瞧我画得长进没有?”
席泠在理智与情慾中稍稍摇摆几回,最终一点怒火像另投了慾火的炉灶,业已分不清那暴躁的念头是打哪里起来。反正他妥协在她红得秾艳的嘴皮子里,慢吞吞地迈着步子过去。
就在书案旁,他俯下腰一瞧,画得不成样子,只是胡乱勾抹了几撇,朱红的墨叫昏烛一照,又似缥缈的纱勾勾缠缠地挽在一起,碎乱得又似掌心的纹线,蜿蜒着注定宿命。
他注定是要死在她手里的,她也注定逃不过他的手心。
“画的什么?”他撑了一只手在案上,歪着脸看她。
箫娘朝纸上轻瞥,不甚在意,“我也不知道,才叫你来看看嚜。”她将笔调皮地一抬,在他脸上打了个弯勾,旋即半真半假地惶恐,咬着笔退半退半仰地笑,“哎唷,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谁叫你凑这样近?”
正画在席泠眼角下,像女人的斜红妆,只勾了一半。朱红的墨映在他苍白的脸色,好像窗外的月换了颜色,镌刻在他的皮肤里。他抬着手背蹭一蹭,墨干得快,没蹭下来,只好向她兴师问罪。
可那目光却是另一种发狠,浮着火星,烧着一丝慾。他握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到案上,“我不在家,你是不是闷疯了?”不知是说她画了他的脸,还是意指其他,反正凑得近近的,咬着牙关,“折腾我?”
箫娘没懂他话里的深意,绞着一缕散下来的头发,佯作怯怯地闪避眼,“都讲了‘对不住’了嚜。”旋即又丢开笔,捏着薄薄的袖口去搽他额上的细汗,“哎呀,你热呀?瞧这汗,快把外头衣裳解了。”说着放下手掣他的衣带子。
席泠由得她,凑在她红得似一抹绮梦的嘴上笑,一手卷进她的裙。他心头惊了一惊,眼愈发烧起来,“你没穿里袴。”
箫娘抵在他的鼻尖,不以为耻地笑一笑,一个指端不知不觉地由他的耳廓往下划,“我不要命,我作死嚜。嗳,你再查检查检我还有什么没穿的?要是不如你的意,你想想,要怎么罚我的好。”
紧着叮咣一阵动响,席泠扫尽了案上的一切诗书,心难自抑地急色,因此动作难免紧迫。
仍有些未扫尽,烫着箫娘的背,她背贴着满纸的文章,感觉很奇妙,好像是在最严谨的圣学里,她煽惑了一位正直的书生,为了她这个祸水,抛弃了他所学的道理教条,向着本性里下坠。
这张桌成了野火堆,烫着箫娘,赤腾腾地烧起来,烧在她外头,里头,四面八方。乃至将整片夜,也烧成个荒霪无边的世界。
直到五更鸡鸣,席泠一夜未睡,又要起身往衙门里去,简直忙得分身乏术。屋里昏昧暗烛,箫娘在枕畔蒙蒙地看他,觉得他今番格外不同,暴戾得好像真是要杀了她似的。
她仰起头,又望见那头满地的书摊着,她的确“该死”,连密密麻麻看不清的字似乎都在讨伐她的罪恶,罄竹难书。
她忽然羞愧起来,掣了被子罩住脸,呜呜地在里头哼。席泠正穿戴,听见声音瞥眼睨她,“是有哪里不舒服?肚子疼?”
箫娘掣下被角,仰面瞪着他,“咱们做过什么,瞧那一地的书,怎么对得起圣人?”
“你这会又想起对不住圣人来了,那会怎么不说?”席泠笑笑,带着疲态落在床沿上,将她连被子搂起来抱在怀里。
亲密之后,总有种芜杂的感觉,又好像是抱融了他的另一半生命。又好像她是为他所占有与统治的生灵,他既然是她的主宰,就不能让怀疑轻易摧折她对他的信仰。
因此,这些感觉驱散了他昨夜心里的疑影,他没去问,只问起虞家的事:“你说的那桩事办得如何了?”
箫娘偎在他肩上心满意足地笑,“差不离了,我看人不差的,那个蔡淮绝对不负我所托。不过人家既然帮了咱们,我也是应承了他的,他在南京做买卖,与官府衙门打起交道来,你可得照管照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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