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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少年也不知有什么毛病,死活不愿意开口,逼急了最多会从喉头里滚出含糊的鼻音,少年没到变声的时候,光听这样的回答,连是男是女都难以分别。根据我浅薄的认知,人只有在面对自己深深厌恶着的对象时,才会吝啬言语,一句话也不愿多讲,那真是奇怪啊,分明是如此厌恶着谢澄,那为什么还要费心至此,将他当个什么宝贝似的仔细照料着呢。我觉得他们两个都别扭得很有意思。一个是嘴上说讨厌心里想着喜欢,另一个,则是心里讨厌得很,偏要逆着自己的想法,去做深情的举动。这个谢澄确实不太会说话吧,但看得出心眼儿不坏,无缘无故怎么就被讨厌成这样了呢。我的想法叫一只玄凤鹦鹉说了出来。这事越来越玄乎了。只听那鹦鹉道:“为何,不,和谢澄,多说话?”那少年蹲在远离药铺的河边,撸起袖子卖力洗着谢澄的衣服,鹦鹉就蹲在他肩膀上,闻言他头也不抬地:“没必要。”“什么,没必要。”“他是天选之人,是这个世界的大人物,少和这种人扯上关系比较好。”少年眉目倒是颇为俊俏,但眼底却藏着股满不在乎的冷意,在那张活泼泼的脸上显得极其割裂,就像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似的。他拎起衣衫甩了甩水,漫不经心地:“我完成任务,他得救,我回家,少牵扯些,对彼此都有好处。”少年手脚麻利,很快,洗好的衣服就装满了木桶,他便抱着木桶去一边晒太阳了。我和那只鹦鹉一起望着他的背影。鹦鹉不知何时居然跑我肩膀上站着了。闲着也是闲着,我正想跟它唠嗑个两块钱,问问这少年到底什么情况,鹦鹉便仰起头,来蹭我的脸庞。嘿这小畜生还挺自来熟。鹦鹉道:“别喜欢。”我莫名其妙:“喜欢哪位?”“喜欢,会,痛的。”它目光里藏着悲悯,固执地重复着,“别喜,欢。”晚了。日暮里古钟鸣响,四肢百骸也要为之震颤,有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响起,充满自嘲……也充满无可奈何。那声音叹息着。晚了啊。深渊寂静,我不愿醒来,意识却不断上浮,记忆如浪潮一遍遍没过我头顶,最终,我从里面挣脱,慢慢恢复了知觉。最先感受到的,是手腕上传来了铁铸般的力量,叫我几乎疑心是在睡梦中犯了什么大罪,被公安用手铐关押起来。眼皮沉重,四肢亦是不能动弹,大脑浆糊般绞成不中用的一团,正慢慢理着思路,一只手就落到我的面颊上,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这么对他……我不会借助相思蛊来……”
整个人还是很昏沉,听不清话,我只觉陷在柔软的云彩里,昏腾腾的,想一直这么躺下去。“……行啦,这会儿他睡着,何必说这些没用的大话……你真的不想抓住他吗,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机会……”声音激烈起来:“我只是想永远跟他在一起,我不是想要困住他!”“真的吗?……哈哈,别这样看我,小秋,既然不是想困住他,那又何必紧紧抓着他不放呢,真好笑,分明都已经怕得一刻也不敢松手,还能在这里与我装模作样……”听不清话,我烦闷极了,偏偏如何也睁不开眼醒不过来,跟鬼压床似的,无奈之下只得发出沉闷的嗯声,二人的对话瞬间停下,听得耳边有人颤抖唤我:“闻人?”哦,我不叫闻人,看来对方是认错人了,我跟他原来也没什么关系。我顿时放心睡回去,放心之余烦闷感却更重,身体沉得像打湿水的棉花,一根手指也无法抬起,都这样了也还有人愿意把我抱起来,让我靠在他颈窝里扮演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他握着我的手,环抱住我,一言不发,和他对话的另一人笑道:“别忘了,这也是我相公,你乐意当圣人放他走,我不拦你,那相公就是我的啦,到时,你可别有意见。”“……滚……”“现在又让我滚,看来是不打算让我替他解相思蛊了。”“……”“就是这样,诚实点不好么,你该感谢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你可太贴心了,脏活儿都由他做了,你只用坐在这里,就能将我们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相公,轻易收入囊中了。”“……废话少说,闻人不是玩具,你休想将他当物件随意摆弄。”“这就又错了。”那语气里还有点可惜,“小秋,我从未将相公视为物件,从未轻视过他分毫,在我眼里,世上再无人能和他相提并论。”深渊又在呼唤我,意识存续的最后,我听见那人喃喃笑着,像极了毒蛇嘶嘶吐信子,他意犹未尽地:“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我呢没有那样多的贪念,我只是想将月亮从天上,拖下来而已。”睁开眼时,感觉就像过了一百年。不清楚自己都梦见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扶着昏沉的脑袋支起上身,我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外衫被人脱了,身前拢着厚实的棉被,怀抱里还给塞了个汤婆子。虽说不太清楚我是怎么跑这儿来睡着的,但原因跟旁边这位悠闲看医书的家伙必然密不可分。我眼光刚一扫过去,他长指一夹便合上书,随手搁在桌边,那双潋滟的丹凤眼拖曳着我的注意力,眼睫微微抬起,与我对视片刻,袁无功欣然道:“睡得好吗。”“还行。”我屈起食指揉着太阳穴,掀被下地,顺口道:“迷晕我是有什么事吗?”“相公宽宏大量,可别为这个生我的气,我和小秋也有些相公不方便听的体己话要谈呢。”“什么体己话。”他两手捂住嘴唇,笑得弯下眉眼:“我不告诉相公。”我也没指望他会告诉我,四下看了看,道:“小秋呢。”“他刚才有事先走了,看相公睡得香甜,便将你留在我这里。”袁无功回答,“相公若要交代什么事,我去办也是可以的。”脑袋还是晕,袁无功这人对我下手惯没轻重,不晓得是在茶里加了多大剂量的药。我索性靠在床边,抱起双臂打量他,微微勾着唇角:“是么,你这么好说话。”遭到怀疑,他马上拍着胸膛,慷慨激昂:“这是自然,自从与相公拜堂成亲那日起,阿药便生是丈夫的人死是相公的鬼,唯相公是从,相公说一我绝不说二!”这一串不打折的虚伪之语抑扬顿挫,宛若珍珠落入玉盘清脆十分,我由着他表演,末了,才静静道:“对不起。”袁无功瞬间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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