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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过后又是休沐,那天散了朝,一早就赶回了幽州,到家的时候太阳还在天上。
柳氏迎他进了门,嘴里絮絮说着:“我盼了郎主好几日,总算把郎主盼回来了……你去找魏国公了吗?魏国公是个什么主张呀?”
江珩灌了口凉茶,拿手巾擦了把脸方道:“婚宴不回来办。”
柳氏愣了下,心道都找上魏国公了,怎么还是这样结果?看来那位郎子着实没将岳丈放在眼里啊,否则就算敷衍,也得敷衍上两句吧!
不过瞧瞧他,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想是这五天从愤恨到妥协,已经把火性全磨灭了。
“算了,牛不喝水强摁头,也不是个方儿。”她轻叹了口气道:“小娘子眼里没有这个家了,咱们热脸贴冷屁股,人家更不拿我们放在眼里。郎主也别生气,譬如那天地动她果然死了,又怎么样呢。自己的女儿不贴心,总不好指望郎子替你着想。”
江珩面上依旧淡淡的,摇着蒲扇道:“虽不在幽州办,但请我去舒国公府上主持。”言语间甚至有三分得意。
柳氏一怔,眨着眼睛讶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堂堂侯府的嫡长女不在自己家里出阁,跑到人家嫁人去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她是一心盼着云畔能在幽州办喜事的,渔阳县主死后,家里一直没有起筵的名头,自己掌家掌得怎么样,也没个人知道。外人只说她妾代女君之职,她急于要替自己正名,好让那些人领教她的能干。结果指望好的事又落空了,反倒连江珩都要上人家家里受礼去……这么说来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愈发地不上算起来。
还有一桩,柳氏站在边上问:“舒国公夫人那么泼辣的性子,能容咱们登门?”
江珩垂下了眼,漠然道:“你们都不必去,原就是借着人家府邸办事,还拖家带口全数登门,叫人说起来不好听。”
这是她始料未及,柳氏简直有些傻眼,“不……不是……既然借人家府邸,办自己家的事,咱们怎么不能出席?”
这就是小妇见识浅薄了,她以为偌大的舒国公府是赁铺,当真能够借用吗?
江珩有些不耐烦,拧眉道:“说是借办,实则是我受邀上那里送巳巳出阁罢了,喜宴从头到尾都是舒国公夫妇操持,你怎么不懂其中的道理?”说着别开了脸,压着膝头道,“上回和长姐闹得那模样,她敢请你,你倒敢登门?还是安生在家吧,等这桩婚事办完了,其他再从长计议。”
柳氏无话可说了,为自己不平了半晌,最后问:“那雪畔他们呢?虽说是庶出的弟妹,好歹是一根藤上下来的,小娘子不会连弟妹都不认了吧?”
“还要把雪畔雨畔和觅儿送到人家府上,看人面色、受人冷眼?”江珩提高了嗓门,伸出食指朝门外指点,“人家是巳巳的姨母,和三个孩子拐着十八道弯呢,你就算要让孩子见世面,也不该挑在这个时候。”
“那……那……”柳氏搜肠刮肚,把江珩的两个姐姐都搬了出来,“两位姑母怎么办?侄女成婚,总不能跑到人家府上道贺去吧!”
江珩听了,胡乱摆了两下手,“她们嫁的都不是什么值得夸口的人家,依着我说,不去也罢。”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回头在庄楼摆上两桌,到时候请她们补一杯喜酒,意思到了就成了。”
柳氏茫然了,喃喃说:“这么办,可是要沦为全幽州的笑柄了……”
提起这个江珩就恼恨,高声道:“笑柄?我早就成为两地的笑柄了,你不知道吗?”
他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这一声,把柳氏都给吼得呆住了。
所有的怨气积攒起来,总有要决堤的一天,她是内宅妇人,一辈子就那么大一片天地,哪里知道外头的境况。男人要在官场上行走,要立世为人,但凡有半点错漏,要遭多少人的冷眼,她知不知道?
为了巳巳那件事,弄得朝中人人耻笑,就连官家都听说了他府上的奇事,那日问起魏国公的婚事,还特意叮嘱了一句,让他好生善待江侯嫡女,其中包含着怎样的意味,还用得着细说吗?
唉,真是提了就来气,虽然内宅之事用不上宰牛刀,男人们也都有过偏爱美妾的经历,但被朝野上下瞩目,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会儿是真怀念县主在时的年月啊,简单庸碌地活着,好过将身上种种弊病,无限放大在众人眼前。
可是怎么办呢,他不是不知道柳氏的毛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眼皮子浅、会算计、爱贪小便宜……但这些毛病不足以让他狠下心来惩治她。毕竟十几年的光阴,她陪他度过了多少个郁郁不得志的日夜。自己是可怜的,柳氏则是可悲的,到最后这笔糊涂账混作一团,已经说不清谁是谁非了。
这头的柳氏呢,惊愕之余脑子转得飞快,自己催促着他去找了魏国公,最后商议出这么一个结果来,想必其中的过程愉快不到哪里去。
这回她是真的有些怕了,不怕别的,只怕江珩对她的感情由浓转淡。于是她无声地哭起来,就是那种梨花带雨却不见抽泣的模样,她知道,这样最能击中男人的心。
“原是我错了……”她轻声说,“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拿小娘子当自己女儿一般,竟还想着亲手送她出门。”
江珩抬了抬眼,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副雨打梨花的情景。
她嘴里平静地说着,眼里的泪珠却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我原想着,她没了亲娘,总要有个替她递纱扇,盖盖头的人……没想到是我充人形,忘了分寸。”
江珩忽然又有些不落忍了,蹙眉道:“好好的,你哭什么。”
柳氏低下头,抬起袖子掖了掖眼睛,眼眶里还含着泪水,脸上却挂起了一个委曲求全的笑,嗐了声道:“正是的,小娘子成婚,既然还愿意认郎主这个爹爹,那也是桩好事,我有什么可哭的呢……”说着又落下泪来,嗫嚅着,“我只是心疼郎主,自己的女儿出阁,竟要在人家府上办喜事,弄得寄人篱下一般。”
这短短两句话,确实又戳中了江珩的心事。
谁能知道表面上欢欢喜喜地声称合办,背后饱含了无尽的委屈。女儿是他的骨肉,魏国公也是江家正经的郎子,他舒国公算个什么,如今竟赛过了自己这个亲爹。江家一口饭一口汤地把孩子养到这么大,难道还不及向家夫妇这一个多月的嘘寒问暖吗?
可世上的事偏偏这么古怪,亲爹错不得半点,否则就有人站在公亲的立场上口诛笔伐你,让你沦为上京的笑谈。
现在还有谁心疼他呢,无非烟桥一个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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