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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职场围猎者（第1页）

在中院开了一天的会议，回到法院办公室的时候，马家燕已身心疲惫。

她是常务副院长，分管的工作责任重大涉及面广，每天需要亲自过问的工作，已经让她应接不暇，还要亲自审理重大案件，参与各类疑难案件地讨论。除此之外，法院系统内部的各种有关的会议，党委政府及相关部门召开的各类重要会议，她也必须按要求亲自到场的。

特别是各类会议，无论你有多忙，无论这种会议有无参加的必要，作为法院的领导都是要亲自莅临的，否则就是法院不重视此项工作。如此结论或评判，谁能够承担得起责任？当然是承担不了的。

如果再将各类会议纳入工作的考核目标，进行标准化考核打分，作为法院的分管领导，你不参加有关会议，涉及到的问题就不是你自己个人的问题了，而是事关整个法院集体的考核和形象问题了。

法院办公楼里陆续亮起了灯光，案多人少的矛盾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加班便成了法官们工作的常态。院长李胜友听见过道里响起脚步声，知道副院长马家燕从中院开完会回来了，便拿起一份文件起身走到门口招呼道：“你来一下。”

李胜友将文件递给马家燕：“这是最高院刚刚下发的院长或副院长参加的培训通知，这次培训的时间较长，培训的内容也较多，回来后还要给全院的法官进行必要的培训。你把手里的工作安排好，这个星期六之前要报到。”

马家燕看了一眼文件：“这期培训班还真是及时，《民法典》出台后，审判实践中遇到了很多问题，需要正确理解准确适用。有机会听听专家们的解释和意见，肯定是大有裨益的。最近的一些工作让我感觉越来越吃力，再不加强理论学习，我担心自己要被淘汰了。”

李胜友关心地说：“你也不要只知道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也要适当地注意休息。这次培训任务重，学习固然重要，但我让你去参加培训的本意是让你换一种方式，休息调整一段时间，看你整天疲惫不堪的样子，实在是让我有些担忧，不是担忧你能不能胜任工作，而是担忧你身体不堪重负，不能拖垮了身体啊。你可是院里的顶梁柱，与公与私，我都不想让你出现任何问题。”

马家燕苦笑着：“谢谢院长的关心，我倒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健康，只是现在的司法工作环境，总让我有一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之感。精神上的压力是最大的压力，谢谢院长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支持我，不然的话，很多牵涉方方面面利益的事，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过得了关的，更不说抵挡来自方方面面的阻力了。”

李胜友感慨地说：“我很快就要退休了，组织上已对你开始考察，作为常务副院长，你各方面的工作都有丰富的经验，我希望你能够顺利成为下一任院长。这对本院工作也是一件好事。支持你就是支持我自己，我们都有同样的感受。”

李胜友继续说着自己的认识：“司法公正始终是社会关注的热点和焦点问题。你办一万件案件都是正确的，没有人会来关注你，因为这是你的职责所在。你办理的一万件案件中，出现了一件错案，则所有的目光都会聚焦到你的身上，不会接受你任何辩解。领导不是神，法官也是人，无论是神还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自从担任院长以来，我就没有感到过轻松是一种什么体验了，也是和你一样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

两个人在过道里说着话，看见保洁员从电梯里走出来，李胜友和马家燕便走进了院长办公室，继续聊起近期的一些工作和感受。平时是很难这样坦诚地进行交流的，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契机。打开了话匣子，找到了共同的话题，自然便互相倒起了肚子里的苦水。

李胜友给马家燕倒了一杯水后继续说起自己的困扰：“我们都是生活中的普通人，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有向外界求助的一时之念。我们能开口吗？开口了之后，别人会怎么想？怎么做？他们可能会慷慨大方地施以援手，但是，日后找上门来向你求援的时候，你怎么办？”

李胜友摊开双手：“你能不念旧情将其拒之门外吗？不说人家不会善甘罢休，这也不符合中国人礼尚往来的传统观念。可是，你拿什么来回报别人呢？你能利用公权力来回报吗？显然这是不允许的事，因为这是我们必须坚守的底线。你不坚守底线，组织上是会坚守底线的，只不过给社会增加了一个渎职或贪污犯罪分子而已。”

李胜友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家里遇到再大的困难，只能忍受妻儿的抱怨，无法向别人开口，也根本不能开口。然而，我们不向别人开口，还不是最难做到的事，最难的事是别人主动向我们开口。”

李胜友又摊开双手：“谁能没有三亲六故？谁能没有社会交往？他们有事求上门来，我们能置之不理吗？我们能用一句冷冰冰的法律不允许，纪律不允许就搪塞过去吗？我们得好言好语费尽口舌地向他们解释，他们能理解接受还好，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话，我们就成了他们口中的忘恩负义之徒了。”

马家燕深有体会地感叹道：“我们都是被围猎的对象，拒绝被围猎的唯一办法，就是坚守住底线，不张口，不伸手，不存任何非分之想，不存任何侥幸之心。从事这份职业，就要坚守职业的道德和良心。好在我是外地人，本地没有亲友故旧，人情方面的压力要小多了。”

李胜友沉思着：“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你要注意一下家庭里的问题，自己不能出错，身边的人也不能出错，否则就会成为别人眼中可以利用的把柄。院长人选是个炙手可热的岗位，许多人都盯着呢。”

他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围猎与反围猎是一场无声无息无休无止的斗争，特别是对于我们所从事的职业来说，更是如此。我们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围猎者，他们不相信法律，也不相信社会必须遵守的规则，只相信他们手中的筹码，只相信利益是可以交换的筹码，权力是可以交换的工具。”

李胜友想起法院出台的一些内部规定说：“要从根本上解决干预司法活动的问题，不仅要有严格的内部纪律约束，还必须有良好的外部社会环境。你知道我今天接了多少个电话吗？我自己也数不过来，刚才翻了一下通话记录，有一百多个，九十多个是为各种案件说情的电话，还有几十个未接的电话，不用猜，应该也是说情的电话。”

李胜友正和马家燕吐槽自己成了电话接听员，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给我的办公室打电话，你说会是什么人？肯定是既认为自己是头面人物，也是了解和掌握我工作安排的人。我要是不接肯定会得罪人，说不定他会在什么时候给法院或者我本人投一张反对票。我要是接了呢，这个电话肯定又是为什么人或者为什么事说情的。”李胜友边说边按下了免提接听键。

“李院长，您好。我是包风，怕你不方便受到打扰，不敢打你的手机，打你办公室的电话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真的在办公室，真是让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闲人惭愧，更是让给国家做一点贡献就自以为了不起的那些纳税人感到惭愧啊，我们应该向你这样废寝忘食的领导致敬啊。”包风略显沙哑的声音听上去低调而谦逊。

李胜友想起刚刚在过道中用拖把打扫卫生的保洁员，嘴角不禁浮起一种洞察入微的笑意：“是包会长啊，你们这些企业家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啊，实业兴邦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工商联的人士啊。做好服务工作是我们应当恪守的职责，你就不要过于谦虚了，有什么需要效劳的事，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我们肯定是会竭尽全力支持的。”

包风笑了：“李院长的确是个实在人啊，作为人大代表，我曾经多次亲耳聆听你作的法院工作报告，对你们法院的工作也算比较了解的。你们在保护妇女儿童权益方面的一些做法，让我印象特别深刻。”

李胜友知道包风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这些恭维的话只是一个前奏而已，他装作不明白地问道：“谢谢包会长对法院工作的关心，保护妇女儿童权益是法院工作的一部分，我们理应全力做好，这方面的工作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包会长能多提意见和建议啊。”

包风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到了正题：“我有个义妹，就是原来在电视台的那个有些名气的主持人魏琴，你可能听说过。最近她因丈夫出轨起诉要求离婚，她丈夫章大权也是工商联的副会长，算是本地的一个名人吧，又是政协委员，她因此很担心案件得不到公正的处理。”

电话中传来几声咳嗽，随后吵哑的声音又响起来：“我告诉她，根据我对法院和李院长的了解，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但她还是不放心，让我利用人大代表的身份对这个案件进行监督，这怎么可能？我是人大代表不假，但个人如何能监督司法机关呢？她这是对法院工作的不信任，也是对我们人大代表工作的不了解。”

李胜友终于听出了包风的用意：“谢谢包会长对法院工作的信任，也请你向这个当事人转达我们愿意接受各方面监督的态度。如果她认为我们违法违规办案，既可以向上级法院提起上诉，也可以向有关机关提出要求，对我们的工作进行必要的监督。关于你刚才提到的这个案件，我会给予特别关注的，这一点可以请你放心。”

包风知道李胜友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不能再提出更多的要求了，便又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客客气气地结束了通话。

李胜友放下电话后看着马家燕说道：“这个包风是手眼通天之人，既不可轻易得罪，也不可能听任他来摆布，只能以礼相待，敬而远之。他说的这个案件，你抽时间了解一下，该如何办还是如何办，不能因为有什么人出面干预了，就变成了特殊的案件。”

李胜友想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一件事要注意，你是分管行政工作的领导，和办公室说一下，让他们另外聘请一至二个保洁人员，可以纳入后勤人员管理，做好重点部门的保洁工作，比如院领导办公区域，档案保管等涉密工作区域。”

李胜友如实告诉马家燕：“我对这个物业公司有些怀疑，有几次执行工作的泄密事件，尽管还找不到证据证明与这些保洁人员有关，但却不能排除对他们的合理怀疑。听说这家物业公司也与包风有关，我每次在办公室加班，他好像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马家燕若有所思地说：“明白了，我也有所察觉。总觉得身边有些眼睛在盯着自己，却又始终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你说怪不怪？听您这么一分析，我算明白过来了，有些事的确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我明天就和办公室说这事，安全保密工作看来还是有一些漏洞，必须想办法加强防范和管理。”

李胜友又提醒说：“最近，有些地方发生了当事人在法院办公区行凶伤害法官和工作人员的恶性事件，最高法院通报了几起这类事件，一定要引起高度重视。要加强法警队的安全教育，抓好安全防范管理，全面检查一下监控设备和安全设备，特别是安检平台工作要常抓不懈，必须消除安全隐患。”

马家燕点点头：“今天下午，在全市法院工作会议上，中院领导也特别提到了安全问题，提到了最高法院的通报。明天上午就召集法警队做好相关工作，对全院安全设备进行全面检查。请您放心，在我去最高院培训学习之前，这些工作都会布置落实到位，不留一个安全死角，不留一起安全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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