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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远且长(第3页)

接下来的一星期里引路妖精的哭声频繁响起,安娜发现它哭得很有规律:上课哭,午休哭,课间休息不哭。期间安娜找过它们几次,一听到动静它们就消失不见。

安娜有种被人恶作剧的感觉。

哭声她勉强可以忍受,那股悲伤的情绪却难以忽略。哪怕放学离开魔法学院,回到守林员小屋,悲伤的余韵还迟迟在她心头萦绕。

安娜不明白引路妖精怎么会拥有这样的悲伤,这种撕心裂肺的悲痛会把人折磨疯。这是她曾经历过的:失去最重要的人,心脏被生生剐掉一块的痛苦。

引路妖精的哭声是一把小勾子,试图往里勾出她最痛苦的记忆。

熟悉又陌生的悲痛让安娜想起小时候的记忆。她想起了婆婆,自她有记忆开始便是和婆婆一起生活。婆婆把她养大,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拿着她的手教她识字,给她念故事书......甚至这间守林员小屋也是婆婆留给她的。

温情和痛苦同时涌上来,安娜把自己蜷在被子里。她感觉自己好累,每天都在做做不完的事情;她的目标离她是那么遥远,生活又是那么艰难。她必须得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脚步一刻不能停歇,眼睛一刻不能移开。

眼睛的酸痛和头脑的胀痛让安娜思绪开始变得混乱,她昏昏沉沉地想:我前行的意义,我坚持的目的,我从小屋里离开的每一天是为了什么?

外面的世界是嘈杂的,是复杂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他们在交流,他们在议论,他们的眼神、他们的情绪无时无刻影响着我。高兴、愤怒、阴郁......他们或是哈哈大笑,或是扬起巴掌。我害怕排斥着外面的世界,可我不得不面对他们。

在他们异样的眼光里我把自己藏起来,像一只蜗牛,带着比身体更加坚硬的外壳安静缓慢地穿过人群。我必须小心翼翼的避开他们的脚步,因为我很清楚,蜗牛外壳在他们凌乱的脚步下不堪一击。

我想到森林里去,但我的目的地与森林背道相驰......森林,深绿色的森林,它无条件包容着我的不快乐,它给予了我很多美好的回忆,还有莉莉......

安娜想起遇见莉莉的那天。那一天是如此清晰,就好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

在野百合丛里,她抱起哭泣的婴儿,手掌下小小的身体软的不可思议。

‘你是被人抛弃了吗?没关系,我也一样,但婆婆把我养大了。虽然婆婆现在不在了,但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家吗?’

婴儿的小手抓握住她的手指,难以形容的情感从手指蔓延开,她想哭又想露出微笑。她把婴儿放进了背筐里,她说:‘以后我们就是家人了,现在我们回家吧……莉莉。’

她学着婆婆的样子,用一个背筐背着莉莉到集市上卖东西。她用布把背筐盖起来,莉莉很乖很安静,没有人会发现莉莉,没有人会抢走莉莉。赚来的每一个铜币她都拿去和养羊人换羊奶,她用小勺子一点点的喂着莉莉,期待着她快快长大,想教她说话给她念故事书。

可生活是残酷的,一场高烧就可以夺走婴儿的命。当她摸到莉莉滚烫的额头时,她很害怕,恐惧像长着大嘴的野兽将她吞没,她感到无助。

死亡会带走莉莉的温度,只留下冰冷的躯壳,就像它曾经带走婆婆一样。

她做出了决定,抱着莉莉来到了玛德琳医生家。医生给莉莉喂了药,她一刻不离守在莉莉边上,时不时把手指伸到她的鼻子下,感受微弱的气流一呼一吸。直到莉莉再次睁开眼睛她才忍不住哭泣。

玛德琳医生告诉她,她必须把莉莉送到福利院去,那里的大人会照顾好莉莉。她当时看见自己被莉莉抓握住的手,那是一双小孩子的手,又小又瘦。这样的手在下雨天甚至不能为莉莉完全遮住头顶。

在院长妈妈的好心下,她偶尔可以去看望莉莉。她问玛德琳医生,她要怎么样才能把莉莉从福利院接出来?玛德琳医生告诉她只有大人才可以领养小孩子,如果一直没有人领养,福利院的孩子十岁就会被安排到教会学校学习,终生为教会服务。

她当时愣了好久好久,她想到了一件事,她问玛德琳医生:如果我成为一名魔法师,是不是就可以像镇子上的魔法师一样收养小孩子当学徒了?

她把手心淡绿色的光点显现给玛德琳医生看,她从医生惊讶的眼神中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中级以上魔法师可以自行招收学徒。是的,魔法师是可以利用魔法条约漏洞从福利院领养孩子的。

她当时很高兴,非常高兴,她第一次觉得拥有魔法是一件幸运的事。她开始关注一切和魔法有关的事情。开始观察别人卖东西、干活的模样,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变化,学着融入他们。

她一遍遍数着铁盒子里的钱,把它们从一枚枚铜币换成银币,从一枚银币到装满整个小铁盒——

“停下来。”

安娜把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扯出来,干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她对自己说:

“现在不要去想这些,不要陷进去,静下来。”

她从床上坐起来,黑暗中她看不清自己的双手。两只手互相触碰彼此,它们都是一样的干瘦粗糙,但和两年前相比,它们已经变大了。可以轻易提起一木桶的水,背起一整筐的面包。

安娜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感到燥热,混乱的思绪和理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她从床边摸索着走到桌子前,拿出抽屉里的荧草石照亮小屋。她打量着小屋里的一切:房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篮子,每一个都是她这双手编织的;篮子里存放着各种果干野菜,是她这双手采摘的;桌子上笔记里整齐的字迹,是她这双手一笔一划写下的;木桶里的水,窗缝上填补的泥漆,衣服上的补丁......这些都是她这双手所做出的。

安娜用湿毛巾擦掉自己脸上的斑驳痕迹,用凉水擦拭着自己的身体,从肩膀到胸膛到大腿和脚,她擦掉身体的燥热。

她的身体在发生变化,在缓慢却坚定地生长着。

安娜的眼神恢复平静,在掌心的绿色微光中她对自己说:“只是前进路上遇到的麻烦,击碎它或绕开它,别受它影响,别被它打败。”

她在长大,她会成为一个大人,她会成为一名魔法师。她会和她的家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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