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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捌（第1页）

没过两天，北大就出了件震动全校的大事。

罗家伦起草了一篇‘弹劾’辜鸿铭的信，递交到了蔡元培的校长办公桌上。理由是辜鸿铭在上课时常常向同学宣扬“君师主义”，并一一罗列了四条罪状。

第一：辜鸿铭先生每次上课，教不到十分钟的书，甚至于一分钟不教，次次总是鼓吹“君师主义”。每次上课都有这番话，为人人所听得的。其余鄙俚骂人的话，更不消说了。请问这是本校所要教学生的吗？这是英诗吗？

第二：辜鸿铭先生上课一年，所教的诗只有六首另十几行，课本钞本具在，可以覆按。因为时间被他骂人骂掉了。这是本校节省学生光阴的办法吗？

第三：西洋诗在近代大放异彩，我们学英国文学的人，自然想知道一点，我们有时问他，他总大骂新诗，以为胡闹。这是本校想我们有健全英文知识的初心吗？

第四：辜鸿铭先生上课教书的时候，只是按字解释，对英诗的精神，一点不说，而且说不出来。总是说：这是“外国大雅”，这是“外国小雅”，这是“外国国风”，这是“外国离骚”这是“官衣而兼朝衣”的一类话。请问这是教英诗的正道吗？

罗家伦在信中不仅仅只是列举了辜鸿铭的四条罪状，更是直言请求由胡适之取代辜鸿铭所教授的英文门学科，特别是英诗课。

这份‘弹劾’信无疑是在北大校园里炸开了锅，林墨书无论走到校园那个角落里，都能听到同学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议论此事，有说是胡适之在背后刻意挑唆罗家伦这么做的，有说是罗家伦早对辜鸿铭心存不满，是他自己这么做的，还有说这封‘弹劾’信是《新青年》同人编辑们内部谋划，想借此赶走守旧派的辜鸿铭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沸沸扬扬的。

她知道这件事当然不是《新青年》的同人编辑们商讨出来的谋划，他们开编委会议时，从不避开她，她自然是门清儿的。可到底是罗家伦自己主动为之还是胡适之刻意挑唆，她就不甚清楚了。

目前的情况，就像是火炉上烧着的一壶水，吱吱吱的不停的沸腾着，林墨书总觉得心里堵得慌，总觉得暴风雨似乎要来临了，她只想躲得远远的。

北大图书馆第二阅览室和吉安所就成了她的避风港，平时除了在陈仲甫的文科学长办公室校阅文稿和出去催稿以外，其余时间她不是往第二阅览室和平民演讲团成员一起讨论演讲的事，就是去吉安所寻陈延年和陈乔年，听他们讲无政府主义理论，听他们讨论法语问题。

奇怪的是，后来几次出去演讲，都再也没有警察过来追赶。她后来才知道，国民社自己针对平民教育演讲团第一次上街演讲的不顺利开了多次内部会议，最后由邓中夏带着‘目击者’赵世炎领着国民社的人直接去张厚载的班级把张厚载拉到了校园的后巷里当面警告了张厚载说，他张厚载同《新青年》和新潮社有什么恩怨是他们之间的事，虽平民教育演讲团有新潮社的成员参加，但主要还是国民社主持的，希望他不要再来招惹国民社。

至于为什么赵世炎成了‘目击者’这件事，林墨书私下里悄悄问过赵世炎：“琴生，看见张厚载和警察在一起的是我，你怎么不说是我呢？”

赵世炎当时正倚在北大图书馆的窗前，举着一本书在认真的品读，听到林墨书这么问他，赵世炎尤其真诚的说：“我不太了解那个人，说是你亲眼看见他同警察在一起，万一他打击报复怎么办？反正我是不怕的，有本事就让他来高等师范附中找我，我学校又不是没人。”

赵世炎在他学校里在他的同学堆里是很有威望的，这点她是知晓的，她还知晓赵世炎的同学们都称呼他是‘及时雨大哥’，因为他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乐于帮助有困难的同学们，就像是及时雨一样。

林墨书感动于他为她人身安危考虑的这么细致周全，她站在他的身旁，朝着赵世炎靠过去伸头看着他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

赵世炎立起书的封面给林墨书瞧了一眼：“我在看上个月末新出刊的《国体与青年》，这本书的作者是曾慕韩，好像也同我一样是四川人。”

“书上写了什么？”

“慕韩先生在书里说，现代青年有三种，一，堕落的青年；二，迷惑的青年；三，自杀的青年。我看了觉得有趣，准备拿来反省自身。第一堕落，我自己不能说自己，因为自己说的迫于掩饰。第三层的自杀，我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计划，我的人生观也反对这件事。惟有第二层的迷惑，可怜我自己实在不敢辩护！”

赵世炎的性格居然说出这番话，将自己的状态比作迷惑青年，林墨书从没见过这样的赵世炎，她忽而觉得赵世炎今天格外的陌生，她不解的问：“为何迷惑？”

赵世炎合上书推开窗户，他趴在窗台上，目光悠远的凝望着窗外，窗外的微风拂动，轻轻吹起了白纱窗帘若隐若现的遮住了他的脸。

林墨书看不清他的神情，耳畔只传来他低落的话语：“我有时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是迷茫，我十四岁那年我父亲母亲为我强行订下了一门婚事，想要借此将我牢牢拴在他们身边，后来我远离家乡来到了北京求学，我的父母仍然不肯放过我，时常写信来督促我叫我从高师附中毕业后就回去成亲。”

说着，他不禁深深叹口气，继续道：“早婚之弊，至于亡国弱种，吾辈孝父母之道，蜀犬吠固不在此。为家庭计，为自身计，那不应出此下策也。”

难怪上回平民教育演讲团他们校外小组开第一次题目讨论会时，赵世炎会提出要改良家庭教育观念的题目，原来他也是一个身陷于旧式包办婚姻泥潭里的苦命孩子。

林墨书对他道：“周树人先生曾在《新青年》上发表过一篇随感录，对于旧式包办婚姻，先生说应该完全解放了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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